朱翊鈞越想越覺得王錫爵說的是對的,麵對國本之爭,自己其實是孤立無援的,不僅文臣不支持,就連自己的老媽都不支持。


    對於這個老媽,朱翊鈞是又怕又敬不敢違背的,當初張居正還在的時候,萬曆六年的光景,朱翊鈞喝多了酒自己犯渾,差點沒給老媽廢掉,換成自己的弟弟潞王即位,打那以後朱翊鈞就知道老媽偏愛小的,不怎麽喜歡他這個大的,隻是看當時自己年紀大適合即位而已。


    萬曆十年間,老媽的政治手腕施展無遺,配合著張居正和馮保,一度扭轉了朝廷內外江河日下的現實情況,這一點,朱翊鈞一直不否認,現在這個情況之下他就更不否認了,所以他無法違背老媽的意思,早些時候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他刻意的將自己的弟弟慣成了一個熊孩子,什麽事情都放縱他包庇他,使得潞王的名聲越來越差。


    到潞王大婚的時候,他幹脆送佛送到西,讓一場婚禮把群臣和朝廷折磨的夠嗆,幾百萬兩銀子砸下去,國庫都快被他掏空了,到地方上之後也不斷的包庇潞王的種種行徑,徹底毀掉了潞王威脅他的皇位的可能,雖然代價的確有點大,但是這也不是沒有意義的,至少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的皇位了,他的老娘再也不能拿弟弟來威脅他了。


    但是這也造成了他和老娘之間的嫌隙,李太後的確老了不管事了,但是她可聰明著,朱翊鈞的種種行為她都看在眼裏,她知道朱翊鈞想要做什麽,她有心約束自己的小兒子,但是老太太怎麽經得起小兒子的一番甜言蜜語呢?久而久之,她也就聽之任之,隻要自己的兒子過得快樂,管他什麽別的呢?


    隻是打心眼兒裏,李太後對朱翊鈞毀掉自己的親弟弟的手段不滿意,所以從張居正死後朱翊鈞親政開始,她就不對朱翊鈞提供任何的幫助,過去在朝野的威望也不去利用,有些時候太後能夠幫皇帝一把的時候,她也不管不問,到了國本之爭的時候,朱翊鈞想尋求她的幫助,請她幫忙背書,老太後一口迴絕。


    你不讓你的弟弟當皇帝,我幹嘛讓你兒子的弟弟當皇帝?不準!


    朱翊鈞傻眼了,這才意識到自己怎麽得罪了自己的老娘,彌補?怎麽彌補?老娘對自己的怨氣很重,說什麽也不會提供一點幫助,當初群臣逼宮的時候,李太後也是深居內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愣是不給朱翊鈞一點兒支持,朱翊鈞實在沒辦法,隻能想辦法把這件事情拖到三年以後。


    眼看著三年期限到了,期間朱翊鈞想方設法的修複和老娘的關係,期待著老娘可以支持一下自己,隻要老娘的太後懿旨下發一道,稍微的支持一下皇帝,朱翊鈞的處境就會好很多。


    他不斷的給潞王送錢送吃的送玩的,放任潞王在地方胡作非為,可是這一切也沒有打動老太太,老太太就是什麽也不做,甚至都不怎麽願意看到他,終於,他死心了,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從太後這裏得到任何的幫助的,朱翊鈞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隻能靠自己了。


    可是又該怎麽靠自己呢?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苦思冥想解決問題的辦法,終於,他想要的好消息來了,而且一口氣來了兩個。


    一個是蕭如薰的大勝,為他一口氣解決了當下最嚴重的經濟問題讓他的口袋裏充實起來,有錢就有底氣,有兵也有底氣,蕭如薰是自己一手提拔任用的,如今立下大功威望大漲,皇帝的地位和威望也隨之上漲,這是影響力上的上漲。


    另一個就是更關鍵的內閣首輔的投效,在王錫爵之前的曆任內閣首輔都是和皇帝對著幹的貨色,從張居正死了以後到趙誌皋退居次輔以來,他就沒有怎麽從內閣得到過支持,但是內閣偏偏是非常重要的皇帝和群臣角力的場所,不能得到閣臣的支持對於皇帝來說是很要命的。


    罷了一個又來一個罷了一個又來一個,也不知道那些老家夥們怎麽就前赴後繼源源不絕了,朱翊鈞還就是不信邪,一個接一個的罷免,終於,等到了一個文官內的二五仔。


    朱翊鈞也很清楚,王錫爵絕對不是他的朋友,因為他是文官,但是同時,他也不是群臣的朋友,因為他投效了皇帝,在文官們看來,投效皇帝遵從皇帝命令的,就是敵人,而在朱翊鈞看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不管王錫爵會不會成為他的朋友,現在這個時刻,王錫爵的倒向非常重要。


    所以朱翊鈞決定接納王錫爵,采納王錫爵的計策,讓他從群臣進攻皇帝的馬前卒,變為守衛皇帝抵抗群臣進攻的一線守衛者,將群臣的炮火吸引到他的身上,反正隻要皇帝不出手不出聲,誰都不能罷免內閣首輔,就算失去了威望,他也可以仿照嚴嵩的例子死死的釘在內閣,給自己守住一片安寧。


    更何況王錫爵提出的建議很有誘惑性,用嫡長子的大義名分拖延時間,隻要皇太子的位置還沒有人選,一切就都還有轉機,隻要撐下去,總能看到希望,他不想做劉邦,也看不起劉邦,連自己的皇位都不能自己決定傳承,那還叫什麽皇帝,連自己最疼愛的兒子都不能保護,還叫什麽皇帝?


    年輕的時候朱翊鈞被張居正壓迫太甚,致使他的反抗心理尤為強烈,反抗的力度更為強大,反抗時期十分綿長,和武宗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武宗付諸於行動,而他沒有,他隻是非暴力不合作。


    “王卿所言甚得朕心,好,朕改日便下一道手令到內閣,著王卿寫成聖旨下發,王卿,可別辜負朕對你的期待啊!”


    朱翊鈞意有所指的看著王錫爵,王錫爵知道,這就是朱翊鈞向他索要的投名狀,交出投名狀,選好站隊,自己就是皇帝船上的人了,就沒有辦法迴頭了,甚至還有可能背上蛇鼠兩端晚節不保的罵名,然而這一切和權力比起來,差得都太遠了,他需要的是權力,是地位!


    為此,他不惜一切。


    “老臣遵旨!”


    王錫爵終於將自己的屁股擺正了位置。


    朱翊鈞很滿意,這麽些年來第一個向他宣誓效忠並且給他出謀劃策的內閣閣臣終於出現了,遙控指揮內閣大佬的感覺是那樣的舒爽,身為皇帝的權威是那樣的美妙,這個時候,朱翊鈞心中沉寂了很久的權力欲望轟然爆發了。


    可是這一對本該光明正大的君臣,卻宛如接頭特務一般的相處,不得不讓人感到諷刺,感到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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