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家上下的日子近來愁雲慘淡,因為許同康那不太順利的複查和岌岌可危的腎髒功能,阿婭又開始默默垂淚,許唯也總是唉聲歎氣的。


    話題中心的許同康卻不知道怎麽安慰自己的父母,從醫生那裏得到不太好的消息,他自己都已經習慣了,哪怕對方說他沒有幾個月好活,許同康眉頭或許都不會皺一下。


    畢竟他從出生起就是這副苟延殘喘的樣子了。


    年紀輕輕要麵對死亡對他來說,是可預料的必然事件。


    阿婭說著要出門再找個有穩定薪水的工作來,總要給兒子買得起藥才行,許唯也是,又厚起臉皮給親戚們挨個打過去電話,想借一筆錢,可他們夫妻先前借過的錢如今都還沒能還上,臨近年關,親戚們也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隻有拒絕。


    許同康道:“爸媽,醫生說隻是有點情況,也不一定要這麽快就開始吃那些藥,再觀察觀察看看也行。”


    “同同,可是醫生也說,你這樣情況發展到危險程度,就要做透析換腎了!”


    “媽,我現在隻是輕微腎功能較差,也可能是剛開學,大一課太多,有點累,我這一個月休息休息,鍛煉鍛煉,說不定下個月複查就好了。”


    許同康這種論調隻能騙一騙沒什麽文化的阿婭,許唯卻不肯點頭,“無論怎樣,爸都會想辦法給你買藥,哪怕、哪怕是把這房子賣掉。”


    雖然是城中的老破小,但是到底是京市的房子,整體的房價擺在那裏,賣也能賣一個不錯的價格。


    “爸,您這是說什麽呢?”許同康第一個不同意,“賣掉房子,您和我媽住到哪裏去?”


    別人家賣房子,是人家還有富裕的地方住,可許唯一家三口隻有這一套房子做剛需居住用的,賣掉了,難道要一家人大冬天出去住橋洞嗎?


    “你的命比房子重要!”許唯怒道。


    “爸!您”許同康如今想大逆不道地叫許唯清醒清醒。


    這世上不是沒有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父母,賣房貸款治病的也多的是,但許同康根本不希望他的父母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


    他們一家的苦日子已經夠多了。


    比起賣掉房子為他治病,許同康更希望許唯能停下對他健康的偏執要求,快快樂樂地,帶著阿婭去過一過屬於他們的生活。


    假如許同康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那這最後的一個月裏,他也絕對不願意吃著自己家人的血饅頭續命。


    “爸,您不要再這樣了,我求求您了,我不想看您和我媽這麽累了。”許同康筋疲力竭道:“你們覺得這樣是對我好嗎?你們有沒有真的為我考慮過?”


    許唯怒不可遏地看著兒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和你媽媽對你不好,你能活到現在嗎?我和你媽媽為你做了這麽多!”


    “難道是我要求的嗎?難道是我求你們生下我,把本來就該被篩掉的基因養育大的嗎?!這一切你們有問過我嗎?你們誰問過我想不想這樣可憐地活著”


    許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唇角囁嚅,“你、你這是在怨我們?”


    “同同?”阿婭被憤怒的兒子嚇的噤聲,半晌才上前,扶住許同康猛烈顫抖的身體,“同同,你別嚇媽媽啊!你還好嗎?”


    在這個狹窄的家裏,許同康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搖頭,“媽,我沒事,我還要趕地鐵迴學校,先走了。”


    屋門被輕輕帶上,梗著一口氣的許唯頹然坐在沙發上,他從未想過,那從小到大都體貼懂事的兒子,內心竟然有這麽大的怨念。


    許唯這輩子捫心自問,他對不起父母,對不起阿婭,也對不起他自己,但獨獨對兒子已然是問心無愧,他和阿婭傾其所有,盡量去給許同康一個明朗的未來,但這孩子內心中的真實想法竟然是這樣的。


    做父母的良苦用心,反倒成為了他的累贅?


    “這要怎麽辦,同同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他原來這樣怨我……”阿婭掩麵而泣,那一番話,激起了她的愧疚。


    作為母親,阿婭也不想帶給自己的孩子一身頑疾,她寧可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孩子的健康。


    可當初她太年輕了,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在一起,生下孩子,建立起一個小家。


    當年,阿婭無比相信許唯會給她很好的生活,但如今的種種負累,叫她也後悔也已經晚了。


    或許,她那時候聽了希澤莎的話,沒有一意孤行執拗地去選擇一個外地人,今天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可事到如今,許唯和阿婭也已經沒有辦法放手了,許同康就是他們如今的一切,倘若沒了這個孩子,這些年的堅持和努力,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許唯隻能自欺欺人地,將許同康那一番真心話,當做是孩子在心疼他與阿婭的付出。


    好在,許唯得到了次子的下落。


    躊躇幾天,他終於下定決心去聯係蘇和,無論結果是怎樣的,總要試一試。


    *


    蘇和平時上課學習的時候,手機一向是勿擾模式加靜音,誰發的消息打的電話他都看不到。


    畢竟,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app廣告信息和移動通訊商的客戶維護電話,也沒什麽人特意來聯係他。


    可今天兩節課老師交班的課間間隙,蘇和的手機上浮現了七八通未接電話,是一個來自京市的陌生電話。


    這也不像是打錯了,畢竟要是號碼撥打有問題,也不該連著打七八通來。


    而且打了這麽多,像是有什麽急事兒要找自己一樣。


    出於禮貌,蘇和還是趁課間,給對方迴了過去。


    對麵一秒接起,似乎一直在等到他的迴電,那是一個急切的男聲,“是蘇和嗎”


    話音有點熟悉,但蘇和並沒有準確聽出來這是誰,“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許唯抿了抿上火幹裂的唇,艱難開口:“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我是許唯,我們之前在京市大學見過一麵的。”


    “……”


    沒聽到對方的迴應,許唯忙拿出準備好的說辭:“我聯係你,其實是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說,我知道你是麗龍人,我年輕時候也到過麗龍,我知道一些……一些過去的事情,可能和你有關,電話裏說不太方便,我想和你見麵談談,你方便嗎?”


    捏著手機的麗龍主完全不知道說什麽,他清楚許唯的身份,清楚他們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有多幸福和樂,他的父母將許同康當做寶貝一樣捧在手心,無微不至的嗬護。


    而自己,被放棄的自己,或許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和記憶中。


    因而這通電話,來的實在叫他意外。


    倘若許唯也認出了他,對他心有愧疚,想要挽迴補償,那為什麽那天在京市大學要落荒而逃,又為什麽距離兩個人第一次見麵過去了這麽久,才打來一通電話?


    “我可能不太方便。”蘇和不想去揣測許唯的用意,因為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麽,跟他都沒有關係,“而且,我已經從林子裏麵出來了,過去的事情,我也不太想知道。”


    像是許唯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十五年一般。


    蘇和也想拋棄這樣的父母,此後餘生。


    “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還有事情,就先掛了。”蘇和輕聲道,老師已經在催他上課了。


    話筒那邊的許唯完全沒想過看起來好商好量的蘇和會這麽快拒絕他的提議,甚至態度冷漠。


    難道他真的對自己的過去不好奇嗎?還是說他已經知道從前那些事情了?是誰告訴他的?希澤莎?


    無數問題和懷疑盤旋在許唯的腦袋裏,假使蘇和什麽都知道了,那他現在的態度,就是壓根不想認迴他這個父親,和他們一家三口團聚。


    既然蘇和都知道了,許唯索性破釜沉舟,“蘇和,我其實是你的父親,但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資格給你打電話,可是當年那些事情,我和你的母親,我們都是有苦衷的!雨林裏是什麽地方,那些人的德行,你也應該知道。無論希澤莎跟你說了什麽,她都是在說謊,隻是為了讓你承擔麗龍主的擔子,永遠留在那個破林子裏罷了!”


    許唯徹底不裝了,他試圖將自己身上的髒水潑迴麗龍去,“我和你母親也一直惦記著你,隻是我們不敢到麗龍去,你知道的,麗龍人擅長馭蛇,當時我和你母親也是死裏逃生出來的,那一條眼鏡王蛇,差點要了我們的命!”


    “那是希澤莎的蛇,她要我們的命,我們這才迴不去絕不是故意將你留在那裏。”


    許唯說的義憤填膺至極,這些情緒帶動起來之後,他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了,就仿佛事實真像他講的那般理直氣壯。


    可在他抹黑雨林,抹黑麗龍人,抹黑阿祖的時候,蘇和對他就已經沒了任何好感。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以後都不要再打給我了。”


    “蘇和,你難道不相信我的話呢?”許唯急切不已,他迫切想拿出些有說服力的證據,“你以為希澤莎是真的對你好嗎?她才不是!孩子,你其實不是麗龍主,希澤莎明明知道這一切,她還把你困在雨林裏十幾年!”


    “她才是害我們一家人骨肉分離這麽多年的罪魁禍首啊!”


    第81章 見家長


    許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那像是老巫婆一般守護著雨林和麗龍部落的阿祖,若不是她用強硬的規矩和舊俗束縛住了阿婭,那同康的病情就不會耽擱, 他也不會因為心係大兒子與妻子, 逼不得已, 做出拋下蘇和留守雨林的舉動。


    他不是好人,那希澤莎就是?


    將蘇和培養成為下一個深山老林中不諸世事的阿婭, 希澤莎的所作所為, 也是欺瞞, 是詐騙,是罪孽。


    蘇和分明就不是麗龍主的候選人,他身上沒有那塊豔紅色的斑斕胎記。


    此時此刻,瘋了般給自己找借口的許唯已經徹底忘記了, 倘若希澤莎沒有說謊, 或許蘇和連站在他眼前,親耳聽到這番狡辯的機會都沒有, 倘若希澤莎光明磊落, 大衣鄰人, 不講欺瞞, 不做騙局,那蘇和隻會成為雨林中的一具白骨。


    他的人生, 就要徹徹底底為了叛徒的罪孽而陪葬。


    “和和,爸爸不會騙你的, 爸爸說的都是真的, 你不相信, 也可以來見見你的媽媽,看你媽媽都會告訴你的, 還有你哥哥,因為在雨林裏耽誤了治病,到現在身體都還很不好,咱們一家子被那些麗龍人逼成了什麽樣子……”


    “誰逼你們了?阿祖嗎?你明明該感謝阿祖,感謝她留了你們的性命,叫你如今還能在這裏恬不知恥地抹黑她,歪曲她!”


    蘇和再也聽不下去許唯自以為可憐的信口雌黃,他本來還以為,對方是懷揣著對待他的歉意和愧疚才打來的這通電話,可許唯的字裏行間,從未有對他的愧疚和對曾經做過的錯事甘願認罰,甚至還在這裏汙蔑起希澤莎。


    蘇和是這世上最了解希澤莎的人,他不僅不會因為許唯幾句話就動搖對希澤莎的看法,甚至還會對許唯生出徹徹底底的仇恨。


    在他眼裏,許唯根本沒有資格提起希澤莎。


    “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們跑出林子。”說出這句話時,連蘇和都為自己的冷漠無情膽顫,他渾身都在顫抖,“我絕對不會叫蛇掉頭迴來,我隻會讓它在你們要離開的時候就徹底動手”


    許唯聽出那隱隱顫抖的聲音中飽含認真,他嚇住了,被那滿腔的怨恨。


    可父子之間血濃於水,哪有隔夜仇?


    許唯壓根不覺得自己跟蘇和之間有不可調節的矛盾,作為他的孩子,就該理解自己,理解這個家。


    但現在的蘇和就像是個完全不顧及他們之間血緣的白眼狼。


    “既然當年決定扔下我,那現在就不要反悔。”蘇和道:“要反悔,也該真心點,而不是在這裏胡編亂造,捏造過去。”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聯係我,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牽連。”說完這最後一句狠話,氣到暈頭轉向的麗龍主一把摁斷了電話,狠狠將那個號碼看了兩遍記在腦海裏,倘若許唯再打過來,他一定不會接通了。


    都怪這通電話,蘇和今天下午的課都沒有辦法沉心靜氣地認真上了。


    當晚迴家的路教授知道了這件事,也不相信許唯是良心發現,這通電話定然是有目的在,“他有說要你幫忙做什麽嗎?”


    “他沒說,他說我也不要聽。”憑許唯講了那麽多抹黑阿祖,抹黑麗龍的話,蘇和恨不得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也不要有這樣的一個丟人的父親。


    “更何況,我有什麽能幫他的?我哪裏那麽神通廣大。”蘇和自己的日子都還沒過明白,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去接濟別人。


    路崢安撫地拍了拍蘇和的肩膀,隻是看樣子麗龍主對於自己搭襟的能耐還是沒有一個具象化的了解。


    倘若蘇和真的認下這一家子,那許家人可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於情於理許同康都是路崢的小舅子,路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手不伸,總要為了麗龍主,做些順水人情。


    到那時許同康的病,至少不用再為藥物能不能入醫保而發愁,畢竟聖瑞的醫藥研發水平,在世界排名前列。


    這樣的醫療資源,可以說許同康就是想死,都死不了。


    不過路崢也實在不喜歡那一家子人,僅從他們扔下蘇和,他就不喜歡,哪怕蘇和是在一起離開的路上被許家人弄丟的,路崢都不會這樣不滿。


    還好,蘇和沒有耳根子發軟,聽了那許唯的胡話。


    路教授對蘇和同許唯劃清界限的舉動沒有任何不滿,甚至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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