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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墓地爬出來的怪人是黑袍。


    她的手段確實了得,竟是把所有人都欺騙了。


    是的,這片墓園並不是用來聯係聖光大陸的祭壇,隻是用來轉移魔君注意力的手段。


    但這片墓園確實是座祭壇。


    那些被用來獻祭的貴族,不是向聖光大陸獻祭,而是向深淵獻祭,用來幫助她複活。


    這種邪法,便是她能夠活這麽多年,很難被殺死或抓住的最大秘密。


    在過去的數百年裏,這樣的事情她已經做過兩次。


    建立與聖光大陸的空間通道的同時,她沒有忘記把自己的後路安排妥當。


    所以陳長生破境入神聖,蘇離的一劍天上來,確實讓她非常失望,痛苦至極,但不至於讓她絕望。


    隻要還活著,便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那時候,她已經做好了被人族強者殺死的準備,隻等著通過祭壇複活便是。


    誰能想到,王之策不準備殺她,隻想把她囚禁在伽藍寺裏,甚至為此不惜與人族強者們翻臉。


    這件事情真的有些嘲諷。


    黑袍沒有感動,隻是焦慮。


    魔君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於是想辦法幫助劉青殺了她。


    名義上,他是想與她同生共死,其實不然。


    雖然那時候魔君也不知道黑袍究竟想做什麽。


    隻能說,魔君真的很愛她。


    ……


    ……


    狂風唿嘯,積雪微動。


    她的視線落在雪地上,看到了雪裏那些殘留很少的金血。


    那些都是魔帥的血。


    魔帥是她最信任的同伴。


    她現在使用的身體便是由魔帥親自挑選、親自放進這個墓坑裏。


    黑袍知道隨後魔帥遇到了什麽事情。


    對此,她深感抱歉。


    直到最後,魔帥也不知道她欺騙了自己,她想連魔族也一起滅掉。


    黑袍蹲下來,伸手在雪裏蘸了些早已變色的金血,伸到鼻端嗅了嗅,然後吻了吻。


    她站起身來,向雪坡上方走去。


    在墓坑裏她停留了很多天,直到確定人族軍隊的戒備已經放鬆,才敢出來。


    這些天裏,除了雪水她什麽都沒有吃,還要忍受嚴寒的折磨,所以她現在非常虛弱。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需要重新修行,需要數十天才能有些自保之力,至於恢複到全盛時期的水準,隻怕還要數十年時間。


    她慢慢走到雪坡頂部,望向遠方的雪原,有些輕微腐爛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想著這些天自己承受的嚴寒、饑餓,她覺得自己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複仇者。


    在雪原裏,她準備了很多藏身之所,還有食物,隻要能夠走到那裏,便可以迎來暫時的安全。


    等到她恢複實力才會重新迴到雪老城,不,直接迴到南方久違的故國。


    她已經想好了到時候應該怎樣做,徹底擊敗魔族的人類,必然會再次陷入內部的爭鬥,無論是南北之間,還是朝廷與離宮之間,人族與妖族之間,甚至那對師兄弟之間,都會產生新的矛盾。


    這是曆史的必然,也是她將會利用的規律武器。


    複仇還將繼續。


    黑袍迴首望向雪老城,生出淡淡的感慨意味。


    故事一般都是這樣寫的,會擁有一個開放的結局,等待著很多年之後的新篇章出現。


    但今天這個故事不一樣。


    黑袍準備走下山坡,消失在茫茫雪原。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雪地高高隆起,然後四散開來。


    一個非常高大的魔族從雪地裏站了起來,陰影落在了黑袍的臉上。


    黑袍隻看了一眼,便確定應該是龐大固埃家族的成員。


    問題在於,怎麽看這個魔族都已經死了,是一個屍體,隻不過因為最近天寒地凍,才沒有腐爛,像是一具僵屍。


    僵屍怎麽可能從墓園地底站起來,然後向自己撲了過來?


    黑袍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具屍體,眼瞳縮小,心想這究竟是什麽鬼?


    如果是以前,黑袍隻需要輕拂衣袖,甚至隻需要看一眼,便能讓這具屍體變成粉末。


    但現在她修為盡失,非常虛弱,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想要避開都無法做到。


    轟!那具高大的魔族屍體直接壓在了黑袍的身上,把她壓到了雪地上。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雪地裏有一塊堅硬的石頭,剛好頂在她的頸部。


    啪的一聲輕響。


    黑袍的頸椎斷了,鮮血緩緩地流出,漸漸染紅雪地。


    她睜大眼睛,看著灰暗的的天空,充滿了憤怒絕望,還有一抹惘然。


    此時的她,就連快要落在眼睛裏的雪花都無法吹走,更不要說推開那具沉重的魔族屍體。


    她隻能無助地等著死亡到來。


    片刻後,那具沉重的魔族屍體自己翻移到了旁邊。


    伴著嗤啦一聲響,那具屍體的胸腹部出現了一道裂口,一個人從裏麵慢慢地爬了出來。


    那個人穿著件很單薄的衣服,身上到處都是血汙與汙跡,非常瘦削,臉色蒼白,散發著惡臭。


    不知道是不是用完了最後的力氣,那個人沉重地喘息著,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就在黑袍的身邊。


    黑袍有些艱難地轉過頭去,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的聲音很小,很沙啞,因為已經好些天沒有喝過水了。


    “我叫折袖。”


    黑袍知道折袖是誰,沉默不語。


    寒風在雪坡上唿嘯而過,遠處有騎兵駛過,沒有人注意到,在雪坡的頂上,有兩個人靜靜地並排躺著。


    如果有人從高空望下來,或者會覺得這個畫麵有些唯美,他們很像殉情的情侶。


    遺憾的是,這並非實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黑袍幽幽地歎了口氣,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問的自然是折袖如何猜到她會借用墓園裏的這具屍體複活。


    折袖說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隻是我來這片墓園的時候,剛好看到你也在。”


    當時人族大軍快要攻破雪老城,在那樣緊張的時刻,受傷的黑袍還有心情來到這片墓園,這說明這片墓園對她很重要。


    黑袍說道:“所以你一直在這裏等著我迴來?”


    折袖說道:“是的。”


    黑袍說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的想法可能是錯的?”


    那夜在魔殿她被劉青所殺,神魂借祭壇之力逃離,但她沒有急著離開,非常謹慎小心地在墓地裏藏了數十天。


    她想不出來還有誰比自己更能忍耐。


    更何況,折袖沒有道理為了一個推論在這片墓地裏忍耐這麽多天。


    折袖說道:“別的地方不需要我,我適合做些拾遺補缺的事情。”


    黑袍說道:“如果我始終不出現呢?難道你會一直等下去?直到最後變成真的僵屍?”


    折袖說道:“不會,確認你不會迴到這裏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


    黑袍問道:“你如何確認?”


    折袖說道:“狩獵的時候,最重要的不是經驗,而是直覺。”


    黑袍說道:“如果你的直覺出錯了呢?”


    折袖說道:“不是每次狩獵都一定能夠打到獵物,下一次再來就好。”


    黑袍想了想,說道:“有道理。”


    ……


    ……


    折袖重新出現的消息很快傳到京都,隨之而來的還有那條更隱秘的消息。


    直到看到信裏的內容,陳長生才知道原來黑袍並沒有死,然後死在了折袖的手裏——這件事情並沒有公開,因為折袖在信裏說的很清楚,他不需要這樣的榮譽,為了各方麵考慮,這段插曲就當沒有發生為好。


    所以劉青還是以為黑袍是死在自己的劍下,覺得再沒有什麽職業方麵的追求,確認朝廷與離宮不需要他去打聽曹雲平的消息後,他在徐有容與桉琳大主教的見證下,非常平靜地結束了自己的殺手生涯,開始了自己的晚年生活。


    陳長生去了北兵馬司胡同,與陳留王見了一麵。


    到了這個時候,陳留王自然沒有什麽再隱瞞的必要,平靜之中帶著幾分傲氣,沒有任何階下囚的自覺。看著這位曾經很熟悉的友人卻有些陌生的臉,陳長生終於明白了唐三十六為什麽一直不喜歡他。


    ——陳留王是一個非常冷靜而清醒的人,他活的非常明確,知道自己的一生究竟想要追求些什麽,於是他的欲望會顯得非常光明正大,也可以理解為赤裸,最終顯現出來的便是平靜,而這便是唐三十六最反感的矯情。


    陳留王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在另外的曆史裏,也許最後是我贏了。”


    陳長生說道:“可能吧,因為那個曆史裏沒有我。”


    ……


    ……


    四年前,北兵馬司胡同裏的那個小院重新種了一株海棠樹。


    兩年前,天書陵的修複工程正式完工。十幾年前那場大戰以及十年前那次衝突裏被破壞的河堤與青石道都被修好了,在能工巧匠的用心打造下,沒有特別嶄新的感覺,有些修舊如舊的意思。


    看著青林,王破想起了荀梅。


    他走上神道,沒有誰來阻止他。


    涼亭已經塌了,並沒有重修,汗青已經死了,這裏已經沒有守陵人。


    他走到峰頂,看著那座無字的天書碑,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轉過身去,望向陵下的京都,視線最終落在皇宮上。


    天涼好個秋。


    他轉身離開。


    再也沒有來過京都。


    ……


    ……


    陳長生來到皇宮,把王破離開的消息告訴了餘人。


    餘人神情不變,但赫明神將以及大臣們的表情明顯輕鬆了很多。


    人們退下後,餘人才對這件事情或者說王破這個人做出了自己的點評。


    “心懷蒼生,真國士也。”


    陳長生的心情有些沉重,王破的離開讓他想起了商行舟的一生。


    “師父這輩子也是就想做一件事,現在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很開心,但可能……也會很空虛吧。”


    “也許。”


    餘人沒有把話說完,看著案上的那張紙,搖頭說道:“用筆不對,重寫一百遍。”


    對書法課本來就很抵觸的小道士,眼裏滿是水光,可憐兮兮地望向陳長生,喊道:“師兄……”


    當年在西寧鎮舊廟的時候,如果餘人和陳長生默書出錯,必然要被懲罰。


    這樣的畫麵,陳長生見的太多,伸手摸了摸小道士的腦袋,笑著說道:“他是大師兄,我也要聽他的。”


    餘人說道:“所以說,在合適的的時候離開,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這是迴答陳長生剛才的那句話。


    因為有些突然,陳長生怔了怔,才做出迴答。


    “是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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