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窟洞內室。


    趙合歡沉沉暮暮地醒來,透過忽明忽暗的帳幕,昏黃的燭光明明晃晃而來,落滿了整個空氣,隨著微風的輕輕拂動,搖曳蕩漾出春江之水被撩撥微動的景象。


    在空氣裏,若有似無地飄蕩著一股莫名的香氛,像百花香,又似女兒家獨有的幽香,混合著燭淚緩緩流下的味道,淡雅而幽蜜,讓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趙合歡緩坐而起,指尖輕觸帳幕,輕輕撩開了紗霧般的帳幕,果然,看見了皇甫傾嵐熟悉的身影。


    隻見她以手支頤,半坐在燭光周圍,似已端坐守護多時。燭光的昏黃映襯在她的如玉的容顏之上,絲毫未減她的絕色美豔,反而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顯得另一種香豔的芬芳之美。


    就忎是趙合歡這般的女子見了,也暗自在心中驚歎上了幾分。


    她在這裏守護自己嗎?自己怎麽會在這兒?那個銀衣男子和馬車呢?


    不知為何,當自己想到那個銀衣男子之時,趙合歡總覺得心中某一根弦被繃得緊緊的,似窒息般無法唿吸,繼而是頭痛欲裂的感覺,令她不得不雙手抱住了頭,用力揉搓,似心中有火的煩躁不安之感。


    皇甫傾嵐聽到細微響聲之後,微微睜開了眼,看見了正在痛苦掙紮的趙合歡,冷冷地不含任何感情地說道:“摒除雜念。調息。否則,我不能保證你能活過今天。”


    趙合歡聽罷連忙照做,可是運丹田之氣之時,卻總覺得寒熱交替而來,似鑽心的疼痛,令她無法動彈,額上已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紛紛如雨下,她緊緊咬住了下唇,克製著這噬心般的痛苦,隻是略略地隱忍著輕哼了一聲,不在皇甫傾嵐麵前表現出自己的痛苦。


    皇甫傾嵐輕哼了一聲,睥睨地看了趙合歡一眼,輕蔑地說了一句:“調息也不會嗎?”


    話音剛落,卻見趙合歡麵露難忍之色,眼裏寫滿了痛苦,身子軟了軟竟幾欲倒下去。


    皇甫傾嵐見狀不妙,連忙抵住了她的後背,雙掌覆於她後背之上,將自己的真氣傳遞於她。


    卻隱隱讓她不安的是,這趙合歡的體內的兩股至寒至熱之氣竟然像無底的洞一般吞噬著她的真氣!


    “撤。”她低喝一聲,急急撤迴了真氣,趙合歡應聲而倒下,她亦有所損傷地籲了一口氣。


    絕殺從一旁的暗門隱了出來,頗為擔憂地問道:“主人,你還好嗎?”


    皇甫傾嵐臉色有些蒼白,轉身便對絕殺說道:“絕殺,和我去見大巫師。”


    “是。”絕殺低頭應道,眼神裏,卻寫滿了顧慮和擔心。


    暗門輕合而上,擋住了燭光,將趙合歡的身影擋在了內洞之內。


    皇甫傾嵐在前,輕步而走,卻看得出,較以往輕盈的步伐多了幾分沉重。絕殺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幾次欲開口,卻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直到皇甫傾嵐一個定身站住,轉身向絕殺問道:“絕殺,你可是有話要說?”絕殺本有些出神,聽到皇甫傾嵐如此一問,心中便有些慌亂,慌不擇言脫口而出道:“主人可是為了莫天打算啟動花魂複活之陣?”


    皇甫傾嵐緊緊地盯著絕殺,深深地望了許久,終於不敢再看他,轉過了身,低低地答了一句:“是。而且就是今日,不能再拖了。趙合歡體內的毒,已經脫不了太久了。”


    “主人可知道,啟動花魂本就是逆天之事,提前啟動,更會逆天而行,必將有所反噬。”絕殺低下了頭,不願再深說下去,他知道,他攔不住她。


    “絕殺,我並不願幫這個女人。甚至,我希望她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越快越好。你明白嗎?”皇甫傾嵐的聲音有些低沉,夾帶著無奈,透過深深的聲線,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可是主人還是幫了。冒著會被反噬的危險。想要提前啟動花魂。”絕殺知道自己在忤逆著皇甫傾嵐,可是,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去送死,他,做不到。


    “絕殺!我做不到。我沒的選。你知道嗎?”皇甫傾嵐輕輕而落寞地低下了頭,望著光滑而黑暗的石塊,她的心如被焚燒一般,隻是,那個人怕是永遠也不知道吧。


    “絕殺。知道。”絕殺深深地看著她糾結而美麗的背影,眼神裏注入了太多的深情不減。


    他怎會不知道,她隻想讓他幸福,哪怕那個能給他幸福的人不是她,哪怕要她以生命為代價。


    絕殺伸出了手,逾越了主仆的界限,顫抖著將自己寬厚的大手第一次輕輕從身後放在了皇甫傾嵐的發間,他感到了皇甫傾嵐的身子微微一怔,然而,她沒有排斥和拒絕。


    他遵循著自己內心的想法,輕輕將手順滑而下又翻折而上,撫摸著她的發,用顫抖的聲音輕聲地安慰道:“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令絕殺沒有想到的是,皇甫傾嵐突然轉過了身,將雙手插至了他的腰際,頭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懷裏,開始了低低的嗚咽,哭得像個無助的小孩。


    一如幼時,她被師父責怪後,躲在一旁偷偷哭泣一般的軟弱。


    絕殺的手,由於驚呆停滯在了半空之中,驚喜和悲涼交替而來,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一刻,他等了太久,終於,他能像個男人一樣,被她所依賴。


    他將停滯在半空之中的手緩緩放下,落在了皇甫傾嵐的頭頂,輕輕拍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她,隻知道,也許,這樣鬆鬆地擁抱輕輕地觸摸著她的發間,她會好受一點。而再近一點,便是褻瀆了她,他做不到。


    他的眼神裏,卻是填滿了落寞與歡喜交織的微動風雨,在一旁搖曳的暗道燭光裏,欣然歡喜,落寞成歌。


    這一刻,他隻想這樣讓她緊緊地靠著。而這一輩子,他想守護的,也隻有她一人。


    絕殺的目光投向了暗道深處,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遠遠地望著那一絲微弱的光亮,在唇邊凝滯成了一抹深深的篤定的笑意。皇甫傾嵐亦已在他的懷裏似哭夠了,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後,略有些尷尬地轉過了身,恢複了她無所不能的神態,淡淡地說了一句:“絕殺。我們走吧。”


    如果不是瞧見了她眼角的餘淚未被抹幹,如果不是撞見了她紅紅的眼,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愛她愛到了這個地步罷……


    絕殺的唇微微抖動了一下,目光黯淡了下去,似貪戀著這稍縱即逝的感覺,淡漠而喜地道了一句:“好。”


    皇甫傾嵐的花色袖口如風,飄逸著令他怦然心動的美。若是沒有瞧見她袖口裏緊緊握住的雙拳的話,他大概也不會這麽心痛吧。


    他緩緩停下了腳步,原地站住,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的光亮,那是通往魂窟洞的入口。


    他的身音入煙塵般縹緲而出,隻聽他輕輕喚了一聲:“傾嵐。”


    皇甫傾嵐的身子似被電擊一般被擊中,怔在了原地,久久地,才華然轉過了身,疑惑不解帶著驚訝地望著絕殺。


    他第一次叫她傾嵐。


    也是在這一次,他覺得她比以往更加地美麗動人,一顰一笑都是他的珍藏,而她旋身而轉的那一刻,他覺得她落了一地的芬芳,在這一刻,成了永恆,成了定格。在他的腦海之中,再也揮之不去的美,比亙古還要永恆得多的多的美麗記憶。


    “恩?”皇甫傾嵐眼眶依然紅紅,卻由於驚訝帶上了一抹驚豔,令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幾步,顫抖的雙唇終於激動地說出了久久想說地那一句:“走累了嗎?讓我來背你罷。”


    皇甫傾嵐雖然覺得絕殺有些奇奇怪怪,卻也未曾多想,欣然一笑,道了一聲:“好。”


    她未曾看到,絕殺的眼中似有驚鴻掠過,耀眼了他整個灰暗的人生時光,如瀑而下的虹光,盡數,都給了她,沒有一絲保留。


    絕殺半蹲而下,皇甫傾嵐亦熟稔而上,一如兒時他背她的姿態,一晃,便是二十年。


    絕殺的眼角微微帶笑,腳步輕點而起,目視著那道光亮飛揚而去……


    這條路好長好長,以至於,絕殺覺得時光在此刻凝滯,帶著她的絕美微笑,和她在耳邊安然無恙的唿吸,他覺得一切是那麽的美滿。


    美麗得像小時候她戴於如墨鬢發間的雙花珠玉,一臉笑盈盈地拉過他的手,告訴他:“我叫皇甫傾嵐,你叫什麽?”


    他一臉局促,生怕弄髒了她如玉的手,輕輕地將手從她手中抽離,羞愧地背在了身後,輕聲而渴望地答道:“我叫絕殺,主人。”


    他見到了那日,梨花樹下,隨風而揚,碎了一地的如雪花瓣,落至了她肩頭,眉間,她盈盈而笑,斜斜陌陌的陽光穿過了她的睫毛。


    那一笑,便驚豔了他所有的時光,令他從此往後的時日裏,再也沒有了蕭索淡然。


    絕殺微笑著輕踏而去,迎著那道越來越耀眼的光亮,他的劍眉之間,是滿心的歡喜,滿心的等待……


    風揚過皇甫傾嵐的發,絲繞,而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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