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城郊外的一處歇腳的小茶座,紅色的“茶”字小旗在雨中隨風而揚,簡陋的草木屋棚也僅僅隻是能遮蔽風吹雨打日曬而已。


    許是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的緣故,平日裏清淡的生意不一會兒小小的茶座竟已經滿座,一旁忙著沏茶的白頭老翁真是又累又喜,忙得不可開交。


    趙合歡一言不發地坐在角落,喝茶像喝酒一樣的猛,一杯接著一杯,麵無表情,且一飲而盡。


    對麵坐著的芷旋一直說著“合歡,你慢點喝。慢點喝。”,卻絲毫不見趙合歡有什麽改變,她便也隻好搖了搖頭,隨趙合歡去了。


    自打她醒過來後,便是這個狀態,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整個人跟死了一樣的。今兒早上,好不容易是開口說話了,卻一開口便說要去音天門問個明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芷旋好勸歹勸了不知道多久,都無濟於事,也隻得作罷,隨她一道前往音天門。


    卻不料,在半路,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隻好在此暫避。


    鄰座的茶桌上坐著一衣著打扮有些怪異的大漢,白色寬大的衣袍前掛著一串碩大的骷顱頭串珠,甚是惹眼。


    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喝著茶望著天色,一邊神色有些焦急地看向了不遠處的簡陋馬車,看來,是個急著趕路之人。


    同樣心不在焉的還有在一旁假裝喝茶的司徒命——他能肯定莫天是跟著趙合歡一路過來了,但為何現在見不到了他的蹤跡。


    這麽大的雨,他能去哪兒?


    終於,趙合歡喝完了不知道是第幾杯的茶水,狠狠地將杯子按在了桌麵上,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嚇得老翁的手中的茶壺都差點抖落在地,也引起了那怪異大漢的側目。


    他的手,已經暗中快速地按向了腰間的佩刀,見趙合歡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才警惕地鬆開了手。


    “我想喝酒。”


    趙合歡認真地看著芷旋,悶悶地說了一句。


    “姑奶奶,這荒郊野嶺的,我上哪兒給你弄酒去?”


    芷旋從沒見過趙合歡像現在這麽自己跟自己置氣,恨不得打她幾下將她打醒才肯甘休。


    “美人兒要酒,豈有不給之理?罪過罪過。”


    伴隨著一聲熟悉的戲虐而關切的笑聲,一隻精致的酒壺袋被拎在了半空中在趙合歡的麵前晃來晃去,好不招搖!


    趙合歡抬起眼眸,看見了正在晃蕩的酒壺袋,和從壺袋後避閃出的淩淵的笑臉!


    淩淵頗為滿意地看到了趙合歡的驚訝之色,隨手將酒壺袋交於了一旁木頭人一般的玄武,側身便旁若無人地坐上了茶桌,眯著好看而黠長的眸子,極其勾魂地問了一句:“合歡,你在想我啊?”


    “人家合歡才不是在想你……人家是在想莫天!莫!天!”芷旋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自信度太高的魔尊,“嘁——”了一聲便背過了身,懶得與之交流。


    “酒呢?”趙合歡的眼神又恢複了黯淡無光,麻木地伸出了手,前去向淩淵討酒喝。


    “合歡。你酒品不好。不要喝酒。我也不喜歡你在別人麵前喝酒。”淩淵很認真地說著,眼裏的擔心和心疼一覽無遺。


    他豈非是不知道此時的合歡決計不可能唉想他,怕隻是沒日沒夜地都要想著一覺醒來那人還在她身旁!但,他若能想方設法地逗她一笑,看見她的笑容,便也會覺安心不少。


    可是,最終,她還是向他討酒喝。


    淩淵知道討酒的心情和醉酒的滋味。


    “淩淵。你有酒,便給我罷。”趙合歡低下了頭,並沒有聽出淩淵語氣之中的滿滿心疼,她一心隻想醉了,然後,忘了這一切的一切。


    “酒,可以給你。但,隻許一口。”


    淩淵最終還是沒有拗得過趙合歡的執拗,拿起了她麵前的空杯,親自接過壺袋,滿滿地斟上了一大杯。


    末了,他又拿過了一旁的另一隻空杯,斟上了一杯淺淺的女兒紅,遞給了趙合歡,命令般地說道:“這酒烈。你要喝,我便依了你。但,隻可這麽多。我陪你喝。”


    趙合歡也不看深淺,隻管自顧自地端起淩淵遞過來的酒杯,便“咕咚——”一聲咽了下去,火辣的酒從嗓子口一直辣到了五髒六腑,灼燒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再來。”


    趙合歡將空了的杯子再一次地又推向了淩淵的手邊,臉頰已經開始泛起了潮紅,目光卻空洞著盯著桌麵,如同行屍走肉。


    “合歡。我說過。隻可一杯。”


    淩淵沉默了片刻,心痛的感覺撕扯著他的神經——她在為了別的男人醉酒,當著他的麵,向他討酒喝。


    “我說。再來。”


    趙合歡緩緩地抬起了頭,眼中的血色和陰鬱已經將她折磨得麵目全非,她死死地盯著淩淵,眼裏的幹涸已見底。


    幾日不見,她竟憔悴成了這樣!


    “合歡。他死了。你這樣。隻會讓你自己更難過。”


    淩淵緊緊地握住了趙合歡的肩,凝視著她的眼睛,告訴著她事實,想要將她從虛幻中來迴!


    誰料,趙合歡眼中的陰鬱和憤怒卻越來越深,越來越重!以至於淩淵覺得她眼中的絕望已經將那個自己認識的趙合歡完完全全地,吞沒了。


    兩人對峙了許久,突然趙合歡用力掙脫了淩淵的雙手,轉身便像個酒癮上身的酒鬼一般去奪淩淵手中的酒壺袋,口中還醉醺醺地喊著:“酒!給我酒!”


    樹林中,一陣風吹過,司徒命看見了莫天的身影淋濕著站在了樹林裏,眼神是同樣的落寞。


    當風吹走,一切,又恢複了依舊,仿佛一切隻是司徒命的眼花。


    趙合歡搶到了酒壺袋便仰起了頭張開了嘴,整袋地便往口中“嘩啦啦——”地倒去!


    “夠了!趙合歡!你還要折磨自己到幾時!莫天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你聽明白了嗎?!”


    淩淵憋了一口氣,硬生生地從趙合歡的手中搶過了酒壺袋,“啪——”的一聲便扔在了一旁的地麵上,還未喝完的酒順著壺口“撲突撲突——”地往外流出,攤了一地的濕。


    “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有!他隻是在騙我!隻是在騙我!”


    趙合歡的手重重地癱軟垂掛了下來,像瘋了一般歇斯底裏地喊著哭著顫抖著,在這風雨飄搖的小茶亭裏,顯得是那麽的孤獨和無助!


    淩淵的心裏,像是堵上了千山萬水,透不過氣,低垂著眸眼,看著趙合歡的自欺欺人和無底的發泄。


    樹林之中,莫天的身影顫了顫,想要上前一步,卻最終,還是退迴了原處,隱在了茂密的林中。


    雨,夾著風,打在了他的臉上,提醒著他,要清醒,要克製。


    淩淵深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攬過了趙合歡的身子,在她的後背輕輕地拍打著,安慰著脆弱到已經崩潰的她,喃喃自語地說道:“怪我不好,不該吼你。應該讓你慢慢接受的……”


    趙合歡早已崩潰的情緒在淩淵攬過她的那一刻決堤,潰不成軍的她在淩淵的懷裏嗚咽成河,淚水浸濕了他的胸口,像針芒刺進了淩淵的心髒,卻讓他無法抽身離開。


    淩淵有些笨拙地撫摸著趙合歡的頭,輕聲地安慰著:“沒事了……沒事了……合歡沒事了……”


    風夾雜著雨,吹打進了這座小茶亭,桌麵已是一片濕,淩淵將趙合歡護在了懷中,替她擋住了風雨,自己的背後,卻已經濕透。


    樹林中,莫天的長發,已經濕透,渾身上下,已沒有一處是幹的。他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眸,迷蒙地看向了自己摯愛的女子,哭成了枯竭的河流。


    若,能去抱抱她,要他去做什麽,都可以。


    司徒命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卻又什麽也不能說破,隻能假裝口渴,將頭埋在了杯子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旁的骷顱頭串珠大漢雖看似在一旁漫不經心地沏著茶水,卻不再著急著趕路,而且,每當幾人提到“莫天”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手中的動作便頓了一頓。


    終於,當他自覺已經不能從幾人口中得知其他的信息的時候,緩緩地放下了茶杯,並在桌邊竟放上了一顆夜明珠,作為茶水的費用,徑直便往那馬車旁走去了。


    老翁捧著夜明珠正想激動地開口說給多了,那大漢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手袖口拂過了一陣風,使得老翁竟開不了口,隻能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目送著貴客的離去。


    簡陋的馬車緩緩而動,無韁繩馬卻能心意相通地往前而去,坐在馬車外的大漢沉默了許久才終於緩緩開了口:“主人。打聽到了。莫少俠。已故去了。”


    一卷殘風夾著雨掀開了馬車的簾幃,乍現的,竟是一位絕世容顏的美麗女子,一身花瓣衣裙,端坐於內,神聖高潔得不可侵犯。


    風,卷起了她眉眼間的長發,撩進了她的紅唇邊,濃濃的愁怨夾雜在了她柳黛的眉間,朱唇輕啟一句:“故去了……?”


    一滴冰涼的淚,竟,低落在了她的裙邊。


    風,合時宜地合上了簾幃,再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一路風雨,一路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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