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大理。城郊外。


    青山綠水。藍天白雲。連風,都是帶著和煦的金色,讓人忍不住流連。


    儂語擦肩而過,是裹著白色頭巾的阿嬤挑著沉甸甸的扁擔,將剛采摘的新茶挑去集市賣個好價錢。


    幾處田堤不時傳來稚嫩的孩童打鬧笑語聲,歡快了這個四月的蔥綠花香的南國邊野。


    清澈見底的湖畔邊,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地開著正豔,漫漫灑灑地倒影進了湖底,一片五彩斑斕的渲染之色。魚兒不時地穿梭而過,將花兒的影子撞出了幾波漣漪,俏躲上了白色的雲端。


    折柳和木蘭相依在湖畔旁,倒影在碧波的水麵,幸福灑滿了整片鄉間的小路。


    “真的決定了?在此地歸隱?”


    司徒命留戀不舍地看著眼前的這個自己在世界上的唯一的哥哥,雖不是自小一起長大,但卻是一起同生死共患難過的,要真的忽然告別很久很久,他的心裏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自龍莊傾覆於昆侖山之下,他們便沒有了固定的居住之處,本以為這樣遊曆天下也不失為一件憾事,但,卻於風和日麗的今日,折柳篤定地告訴了他和芷旋:


    ——他和木蘭愛上了此地的不染風塵,還有這裏的民風淳樸,加上他們的愛情結晶即將出世,他們想在此處安個家,閑庭看花落,做個自由閑散人,不再過問前塵往事。


    那一刻,司徒命知道了,一向花叢之中過的折柳,是真的想安定地過完餘下來的一生了。


    “你看我像是在說假的嗎?”折柳仰天一笑,倒是比司徒命灑脫得多些。隻是,眼中的不舍,是如出一轍的留戀。


    “我看此地風景極好,倒是能去去你的浮躁心氣,也罷。決定了,就留下吧。”司徒命不忘損一下折柳,語氣裏卻是滿滿的離別不舍之意。


    “放心吧。空了,想我們了,隨時來看我們。給你備上好酒好菜!”折柳輕輕地捶向了司徒命的胸口,聲音,已然有些哽咽。


    “我和芷旋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保重。”司徒命清咳了兩聲,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他實在不適合這種別離的場景。


    “好。保重。你和弟妹也是。”折柳的語氣也有些許不自然。


    司徒命未敢去擁抱折柳,怕耽擱一秒自己便無法瀟灑地離去,轉身便拉過了芷旋,捏了個決,禦劍飛行遠去了蹤影。


    迴過頭,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茶花爛漫了整片視野,而於湖畔之旁的人兒仍佇立在原地,目光,久久相隨……


    血緣之親,當生死不變,願你現世安康,以慰我忐忑之心。


    “司徒命,我們還會再見到他們嗎?”芷旋甚為不舍,眼淚已經悄然滑落。


    她悄悄地拭去,並不想讓司徒命看見,怕讓他觸景傷情。


    “我不確定。也許,會。也許,這一別,便是天涯各一方。不管他在哪裏,始終,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司徒命低歎了一聲,目視了遠方而去。


    也許,遠離一切塵囂,未免,不是一種解脫和歡愉。


    ***


    滅血峰。


    悲鍾長鳴。四處可見的白綾飄帶。


    荃芷殿金匾之上,白花簇錦成團,長掛而下,隨風揚起又重重落下。


    殿內排排跪著白衣加身的侍女,悲慟的哭聲連成了一片。


    淩淵素衣而跪於靈前,目光停滯,看不出悲喜。


    一旁的蘇傾欒輕輕哀歎了一聲,輕聲說了一句:“節哀。”,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出其他的話來安慰淩淵了。


    自淩淵從昆侖山迴來之後,蘭兒的病情就每況愈下,終究紅顏抵不過命運的安排,仍然溘然辭世而去。


    蘭兒本就舊疾在身,加上新添心結,終日鬱鬱寡歡,縱使神仙的靈丹妙藥也無法解其一二,終究咯血長辭而去。


    淩淵望著蘭兒此刻安詳的麵容,不再憂愁的眉眼,也許,於她而言,未必也不是另一種解脫。


    但願故去的天堂沒有傷病的痛楚,但願輪迴的路上,有人為她提上一盞不滅長燈。


    他早已知曉蘭兒的病情,卻未曾料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猝不及防。


    自此以後,在這世上,再也無親人,他淩淵,是孤單的一人,煢煢孑立於這蒼茫的世間,悲涼而孤單。


    最後一次,淩淵輕撫過了蘭兒蒼白的臉龐,沉重而緩慢地輕聲說道:“蘭兒不喜繁文縟節,葬禮務必一切從簡,明白了嗎?”


    “是。”司禮官諾了下,便退了下去。


    一滴淚,滾燙地滴落在蘭兒冰涼的頰邊。


    終究,淩淵還是沒有寬慰到自己。


    “淵兒啊,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蘭兒這丫頭啊,怕也是沒辦法走得安心吶……”天機老人勸著淩淵,卻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背過了身去,悄悄地拭去。


    葬禮過後,淩淵沒有說話,隻是沉默低頭不語,在一顆大樹下呆呆久坐,目光散離,一直坐到了夕陽西下,悲鍾長鳴至日暮。


    蘇傾欒歎息了一聲,提著一壺酒,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輕聲說了一句:“喝酒嗎?我陪你。”


    “坐。”


    淩淵麵無表情地接過了酒壇,自顧自地便仰頭一飲而盡,酒壇在指尖落地,碎了一地的淒涼寂寞。


    蘇傾欒眼中全是淩淵的孤寂落寞的倒影,她未曾多言語一句,背靠樹幹而坐,就這樣,靜靜地,守著他,直到星辰滿天。


    月光下,歪歪斜斜擺在淩淵身旁泥地上的紅色燙金喜帖折射著刺眼的光芒,仔細辨認,赫然可見幾個清晰的大字:


    ——趙合歡。莫天。大婚。


    淩淵眼中的迷離,唇邊的苦笑,塌圮了一地的落葉,以及碎了一地的酒壇碎片。


    “還有酒嗎?”


    淩淵迴頭問向了背後的蘇傾欒。


    “要多少?”


    迴答是千年不變的不訴離殤。


    ***


    音天門。後山。


    白肅簫自顧自地不斷地舉著千斤頂。


    已經一百一十下了。


    而看著眼前這個趨勢,一點都沒有要停歇下來的意思。


    “白肅簫!你這樣到底累不累!你師父又沒讓你來舉千斤頂。你這是發的哪門子瘋?”


    在一旁呆了許久的杳之實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將他的七珠寶劍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彈起了塵土。


    “你管我累不累!你這樣總是跟著我,你累不累!”


    白肅簫喘著氣,大汗淋漓,仍然堅決不變地舉著千斤頂,語氣裏卻是生著悶氣的不耐煩。


    “我累!可是我覺得值得!至少我敢於去追求我想要的愛情!可是你呢?你不過就是因為趙合歡要大婚了,那個人不是你,你便在此處跟自己過不去!”


    杳之捏著粉拳,幾乎是吼著說完了這句話。


    一旁欲前來通知用膳的小師弟被嚇得連連吐舌閃躲了出去。


    “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將你和我混為一談。”


    白肅簫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讓自己說出傷害到杳之的話,可是,心中的火氣到了嘴邊,卻怎麽也無法澆滅。


    到頭來,還是說了絕情的話。


    “你這個懦夫!白肅簫!你以為你是誰啊!我這就離開音天門!你就在此地舉你一輩子的千斤頂吧!懦夫!”


    杳之擦著眼淚風一樣地轉身便離去,轉眼便消失在了後山。


    白肅簫仰頭長吼一聲,“砰——”的一下便將已舉過頭頂的千斤頂扔向了山壁之上,簌簌滾落下碎石,塵土迷蒙了他痛楚的眼。


    杳之說的對。他在嫉妒。


    下月初二。大婚。盼。


    仰天長歎。


    ***


    洛陽城。皇宮內。


    小蘭泣趴在展軒的大腿上,昏昏欲睡,口水將展軒雍容華貴的龍袍已然浸濕了一片。


    這院落,是合歡曾經居住過的寢宮,那月的梅花已謝,卻姹紫嫣紅地開滿了百花,彌漫著滿園滿屋的花香,讓人有些微醉。


    月色皎潔地鋪陳而下,倒映於這池水之中,恍然間,展軒以為瞧見了合歡的影子。


    他手中拿著一張大紅色的喜慶請帖,燙金的大字清晰可見。


    一旁,是散落了一地的奏折,沒有批上朱紅色的“閱”字。


    “小蘭泣……你知道嗎……你的合歡媽媽……要大婚了……下月初二……”展軒低頭摸了摸小蘭泣的發,看不見他眼中的情緒。


    小蘭泣許是在做著香甜的美夢,淺淺地,在嘴角拉出了一絲淡淡的心滿意足的笑意。


    “看來……你也覺得……這是天作之合……是嗎?”展軒的頭,低得更深了,手,也頓在了原處。


    隻聽見了一聲深深的歎息。


    在她離開的日子裏,多少忠臣奏議國不可一日無後,起碼要先進行選妃大典。


    他,身為一國之君,多少次又以各種正當或者不正當的理由,推遲著此事。


    以至於洛陽城的坊間甚至有流言稱,當今皇上好男風,所以至今未納一妃。


    隻有他知道,他想將帝後之位給她。他想將萬千寵愛,獨獨集於她一身。


    縱使,她的選擇,從來,都不是他。


    該死心了吧。


    仰頭長望明月,閉上眼,一滴君王淚,為卿而留。


    滴在了萬花叢中,尋不到,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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