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婷困獸般的一句氣急敗壞之語,猶如巨石投湖,晴空旱雷。將在場眾人莫測猜忌的心思全部激了出來。“看她這般模樣,當真不像是被冤枉的那!”


    “是啊,沒想到鄭將軍的女兒居然能做出這種事來,真是辱沒家門啊!”


    “想必另有隱情是沒錯了,不然這趙施何必大費周章,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都是有夫有女的人了,居然還妄想著另攀高枝,真是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


    眾人此時終於對事情真相有了眉目,有人哀歎,有人不屑,有人激憤大罵。


    鄭婷聽聞這些議論之聲,神情波動的更加厲害,甚至於控製不住發抖的身子,因過於害怕緊張而無處安放的雙手,將原本放在她與李殊慈之間的茶盤不小心撥到了地上,發出叮叮當當一陣脆響。茶水沾濕了她的衣角,她卻毫無所覺,隻用手死死摳著地麵,喃喃道:“不是的,我沒有,是他誣陷我的!”


    外麵的議論之聲更加嘈雜,李廉不由怒斥道:“肅敬!”


    官衙找來的張嬤嬤其實就是城中藥堂中的醫婆,專門給內宅婦人診病接生,十分有經驗。今日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早就聽說了,一直站在門外看熱鬧,因此李廉才剛吩咐下去,她便被眾人推了出來,麵色頗有些窘迫:“草民見過李大人,見過世子妃殿下。”


    李廉嚴肅的點點頭,看向李殊慈。


    李殊慈微皺眉頭,隻是歎了一口氣,道:“將她們帶到後堂去吧。”


    鄭婷渾身如同虛脫一般,後背已經濕透。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很好的說明了她心中有鬼。若她當真入了王府,在他人不知的情況下,興許真的會按照百裏由所說的方法蒙混過關,可有醫婆驗身,她根本無法糊弄過去。


    “聽寒聽雪,你們可有什麽話說?”


    兩個丫頭被押到趙施和月牙旁邊,早就已經嚇得抬不起頭來,噤若寒蟬,聽到李殊慈的一聲冷語,都驚得渾身一抖。


    李殊慈看著她們,說道:“張嬤嬤已經帶著你們主子去驗身,不過片刻就能出結果,你們若有什麽話,大可在此前說出,本世子妃也可念你們受製於主子迫不得已,而對你們的罪行從輕發落。但你們若等什麽都真相大白了之後在說,可就說什麽都沒用了。”


    兩個丫頭倉皇無措的對視了一眼,聽寒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奴婢什麽都沒有做,隻是聽從主子的吩咐而已……”


    聽雪臉色煞白,也連忙應聲:“奴婢也沒有,太太她們那日去祭祖的時候,姑娘說讓我們留在院子裏盤查清點,並沒帶奴婢們去,奴婢們也隻是在太太和大姑娘迴來的時候才知道姑爺和姨娘二姑娘她們出了事……”


    “姑爺?”李殊慈捕捉到了這個敏感的詞語:“大姑爺?還二姑爺?”


    聽雪微微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聽寒,聽寒也隻是縮著肩膀,怕的要命。她顫聲說道:“是……是大姑娘的夫婿……”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在眾人愕然又了然的驚唿中,李殊慈問道:“這麽說,方才趙施所言皆是屬實?”


    聽寒見事已至此,也無法再隱瞞,便說道:“是……因為奴婢一直在姑娘身邊伺候,對她的脾性十分了解,她……她並不像外人看起來那般……那般端莊明理,背地裏,做過不少威脅二姑娘和大公子的事情,卻又隱藏的很好……其實,她對他們都十分厭惡鄙夷。當初大姑娘提出要帶姨娘和二姑娘去祭祖,奴婢就覺得十分奇怪。”


    “這麽說,鄭婷謀害鄭栩、鄭嬌母女和她的夫女是有意為之?”


    “這個,奴婢並不知道……隻是出事之後,大姑娘便將鄭家正下的幾名婢女都叫到身前,威逼利誘,命我們不準對任何人吐露鄭家的事情,還讓我們將大公子身邊的小廝同江抓了起來,逼月牙殺害同江,事後,便將同江埋在了鄭家後園……當時我們都是在場的……”


    李廉一聽這話,知道自己終於派上用場了,立刻叫了捕快衙役去鄭家舊宅挖屍體。


    “那你說說,為何鄭婷不讓你們吐露鄭家的事情?”


    聽寒一時抽噎的說不出話來,聽雪隻好說道:“因為大姑娘想要嫁到上京貴族中去,便不能讓人知曉她已成過親生過女的事實……”


    李殊慈不再問話,至此,一切都已經明了了。不出三日,這些消息便會由此處開始,迅速的傳播開來,而她,也僅僅需要給宮中遞一封書信而已。


    幾句問話的功夫,鄭婷已經被人從裏麵重新帶到了眾人跟前,隻不過,這次她直接被押到的堂上,暴露在人前。張嬤嬤已經將結果當眾告知。鄭婷呆呆的埋著頭跪在那裏,頭發微微有些淩亂,可依舊能從側方看到她的美貌。


    同之前李廉的反應一樣,周圍看見她的人都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驚歎:“竟是如此美麗的女子。”甚至還有書生搖頭念了句:“撋就百般,終是心腸狠。”


    “為了富貴權勢,竟然能做出謀害至親的事情,鄭婷!你可認罪!”李廉此時知道鄭婷當真有罪,終是有了幾分底氣,立刻喝問道。


    鄭婷先是怔怔抬頭,隨之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的潮紅,朱唇輕啟,發出似嘲似諷的冷笑:“認罪?我有什麽罪?你!”她指著李廉:“你看看我這張臉!你好好看看!會有人不喜歡麽?”


    接著,低沉的笑聲漸漸高亢起來,她的聲音尖利且毫無保留:“這樣的我,為什麽要默默無聞的枯萎老死在鄭家!一輩子都不能出頭!明明我有那麽好的機會能夠離開這個泥潭,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卻將這個機會狠狠扼殺!我恨!我好恨!我恨不得殺盡所有知道此事真相的人,恨不得讓時光倒流迴去,讓我在成親生女之前知道先皇為我賜婚的事情!”


    她陡然化作一把利劍,尖銳的想要刺破眼前所有的不堪和不如意,可惜終究是枉然。裹在金彩錦繡之中的身軀終究藏不住多大的力量,爆發過後,便成了一攤軟泥。她十指插入烏發之間,眼淚奪眶而出:“鄭家的輝煌體麵早已經成為過去,母親的固執,嗣子的敗壞,都讓鄭家一日不如一日,多年的積蓄散佚無幾,我連最後的尊嚴都失去了……趙施……”


    鄭婷轉頭看向趙施,可趙施卻咬牙根本不去看她,鄭婷自嘲的笑了一聲,又低下頭,說道:“原本,我也曾天真的以為,有了良人,便可相安無事,平凡自在的過下去。然而,當我看見那些昔日不如我的閨閣少女,那些隻能用錦衣華服,帶著俗不可耐的金簪寶石來裝扮相貌,卻仍上不了台麵的人,整日光鮮的站在人前的時候,我害怕了,我恐懼,妒忌……我怕自己如此傾城姿容會無聲無息的爛在鄭家的後宅,最終消弭,變成一具無人識,無人知的枯骨。”


    李殊慈看著鄭婷,不知應該悲哀還是憐憫。


    鄭婷突然從地上站起,轉動身子看向四周人群,仿佛是一支即將枯萎的豔麗花朵急迫的等待著他人的采擷。“哈哈哈……真是可笑!我父親是朝廷功臣,我是功臣之女。我這一生原本該有的榮華,該有尊榮,居然就在我那個無比愚蠢的母親手裏生生毀了!若不是留著她還有用,我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她!”


    眾人都被她的瘋狂驚住了。隻是她完全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即便到了榮華鼎盛,富貴騰達之地,也是無法活出萬千錦繡的。最後不是被世事淹沒,就是被陰謀絞碎。


    鄭婷無法抑製的又哭又笑,探著身子朝外麵的人群撲去,“你看看我,我這麽美……為什麽沒有人知道?你!還有你!看我呀!你們為什麽不誇讚我,見了美人,不應該俯首稱臣,拜倒在裙裾之下嗎?你們!都給我跪下!”


    李廉揮手讓人製住鄭婷,完全不顧她的大吵大鬧劇烈掙紮,詢問李殊慈的意見:“太子妃殿下,此人罪大惡極,應當立即收押,隻是事關皇家,下官不敢馬虎大意,不知太子妃可有什麽良策?”


    李殊慈早就已經知道結果,此時倒也不覺得為難,說道:“你便先將她收押入監,待我向君上呈報此事之後,再行定奪吧。我瞧她神智似乎有些失常,你命人牢牢看住她,莫要出了什麽差錯。”


    月牙情有可原,李廉倒也沒有問難她。而聽寒聽雪兩人並不至丟掉性命,李殊慈也不再過問。隻是她與趙施之間還有一個約定沒有完成。從官衙中離開,趙施便跟隨李殊慈一起與赫連韜見了麵。


    赫連韜此時也是一身輕鬆,又有百裏由在場,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便直接問趙施道:“還得多謝趙公子為我夫妻二人所做的一切。趙公子若有什麽為難之處需要幫忙,不妨直言不諱,若能相幫,必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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