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韜愣道:“小五的意思是,讓北野王拿東西來賠?”


    “賠!自然要賠。隻不過咱們不要財物,也不跟北野王要。”


    “那跟誰要,總不能還從北野的百姓身上拔毛吧。”


    李殊慈冷笑道:“北野王這個夯貨!以為自己能一口吃個胖子,殊不知自己隻有丁點的肚腸。這樣的王,對於崇南和北野的往來沒有半分好處,咱們何不趁此機會親手扶植一位北野王呢!”


    “小五,北野王族新老更替,與崇南不同。隻要有能力殺了老王,新王就可以繼位。崇南如何能夠插手的上?即便咱們強行插手了,等咱們的人一撤手,他們照樣是一場廝殺。爭奪王位。”


    “這點,倒是你想左了。想那北野王庭也並不太平,不然這次也不能莫名其妙弄出三位金鷹王子來相爭,恐怕也早亂成一鍋粥了!”李殊慈望著城樓下來來往往忙而有序的人們,不由心中順暢。


    “北野王還不到四十歲,他的八個兒子,成年的隻有三個,其他的王子都還小呢,現在哪裏有餘力相爭?其中,隻有一個支藤提到過的虹通王子,年方十四,聽說,他心腸極好,愛戴平民,不喜爭端。等他那些年幼的兄弟成長起來,他也早坐穩了北野王的位置了。”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個主意。”赫連韜凝思半晌,手中折扇‘啪’的一聲在手中敲定。


    “若讓北野同大夏一般永歲與我朝納貢附屬,恐怕到底還是會重蹈覆轍,說不得哪一代的新王就想翻出浪花來。不如,咱們每次隻跟新王約定要他三十年的納貢附屬。並且保證他在北野的地位,公平交易,他們就不會時時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劍。這樣一來,崇南也得到了喘息之機,等北野嚐到了安居樂業的甜頭,崇南又兵富民強。少說也能安穩百年之久。”


    李殊慈笑著點頭。


    赫連韜見她的麵容映在暖陽之下,一雙眸中帶著如夢似幻的光彩,兩頰因為高興而浮起兩瓣若有似無的桃粉色,不由緩聲道:“小五,叫我一聲景天。”


    景天,是他的字。


    但這世上少有人這樣稱唿他,大多喊他世子、少將軍、主子等各式各樣的稱謂。隻有家裏最親近的人,以及摯友會這樣叫他,往後,他想讓李殊慈也這樣稱唿他。所以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口。


    他的臉在陽光熾烈的照耀下微微泛起一絲紅來。李殊慈愣了片刻,看著他控製不住咯咯笑起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靦腆的人。


    赫連韜被李殊慈笑的窘迫,還硬撐著解釋道:“小五,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李殊慈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止了笑。輕輕‘嗯’了一聲,啟唇道:“景天。”


    暗處,楊衍默默的站在城樓的一角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目光中滿是複雜神色,若他當初堅持己見,拚死不肯相讓,此時是否是另外一番局麵?他不能明白李殊慈見到他時,眼中那一抹平靜,他們曾有過婚約不是嗎?難道她從來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過嗎?


    他自認比不過儒王,可他沒有想到,連儒王也無法奪取她的心。


    他楊衍,有哪裏比不上赫連韜了?


    楊衍看著那兩人神仙眷侶一般的背影,心中痛的狠了,一拳錘在邊上灰撲撲的石牆上,關節頓時擦出一片血痕來。


    北野的王權建立在武力之上,誰擁有最強的實力,誰就是北野的主人,北野王的詭計被識破,不僅失去了三個成年的兒子,更失去了北野百姓的心。在崇南大軍連續碾壓之下,最終伏誅。而年少的虹通王子果然如傳言一般,向往和平安穩,將百姓民生當做頭等大事。


    至此,崇南與北野的爭端終於在八月中旬塵埃落定。


    醴都府,李殊慈站在宅院中的葡萄架下,舉著手中一串紫的如珠如玉的葡萄衝著赫連霆招手:“伯父,這葡萄已經到了火候,這便能入口了。甘甜中帶著一絲酸,口感也好。咱們不如跟房主買了這些葡萄,吃剩的就釀酒帶迴上京去。”


    這株葡萄藤十分難得,老藤足有李殊慈的小手臂粗細,在庭中支起的架子上枝枝蔓蔓長得十分茂盛喜人。


    赫連霆坐在雙輪木椅上,麵容已經沒了初次相見時的憔悴頹然,雖然頭發依舊斑白,卻精神矍鑠,麵色紅潤。那些久經風霜的紋路都沉澱在他的氣韻中。他聽見李殊慈的聲音,忙朝她瞧過來,神色間全是對現狀的滿足。笑聲中,滿是曆經滄桑後的豁達:“慈丫頭倒與我想到一塊去了,叫韜哥兒去準備就是。”


    李殊慈用帕子將葡萄上那層白霜擦了,裝盤放到赫連霆麵前。卻聽見赫連韜不滿的從屋子裏出來,“我說老頭子,你怎麽盡想著支使我,我這段日子被你們兩個使喚的跟陀螺似的,都累瘦了,你看看,你看那!”


    說著便扯著自己的臉皮往赫連霆跟前湊,赫連霆伸手給他一個爆栗,“怎麽?老子支使兒子,還支使不動啦?”


    赫連韜聽了這話,望天翻了個白眼,倒是笑眯眯的對李殊慈說道:“我這就去準備釀酒用的東西。”


    李殊慈與赫連霆的性子出奇的合得來,相識幾月有餘,已經混的滾瓜爛熟。赫連霆初見李殊慈的時候就連連誇讚赫連韜有眼光,之後變本加厲的數落赫連韜沒腦子,這麽樣的好人兒,怎麽不早點寫信告訴他,媳婦娶迴家才穩妥!


    李殊慈彎眼笑道:“哪裏真用得著你了。有賀全他們呢,保準比你準備的周全。你便幫我將這些葡萄摘了吧。到時帶迴京裏,各家分一些。我阿娘就十分喜愛這個味兒。”


    赫連霆因為雙腿的關係,已經遞了折子告老。他們一路慢悠悠的往京城反,走到醴都府,李殊慈忽然就染了風寒,這半年多的奔波勞累,一鬆勁兒全在一時爆發出來,需得好生將養才行,幾人一商量,便直接在醴都府租了間小院子,此時已然住了半個多月。赫連韜一聽李殊慈的母親姚氏喜歡,立刻挽了袖子開始摘葡萄。“小五,你才剛好點,別勞累了,這麽多人在,哪裏用你親自動手。”


    “我都好了,往日裏身體底子也不差,哪裏就那麽脆弱了。”李殊慈白了她一眼,他已經嘮叨了一路了,現在就同那嘴碎的婆子們一樣。


    “不脆弱怎麽就你一個人病了,別人都沒事,小瑜都沒病。”


    赫連霆見這一雙小兒女如此情景,不由在心中念叨,“晚清,兒女都有了著落,你若泉下有知,也會歡喜吧。”他想起前段時間收到的來信,不由斟酌了一下,也不避諱李殊慈,對赫連韜說道:“韜哥兒,你還記得你姨祖母家嗎?”


    那廂摘葡萄的兩人皆是一愣。


    赫連韜的母親徐晚清是小戶人家出身,雙親早亡,寄養在她姨母家裏,她姨母李氏是個會算計的,當然不願意平白養這麽個外甥女,便將她當做童養媳,打算將來許給自己的兒子,表兄妹兩個親上加親。


    可沒曾想,徐晚清意外結識了‘江湖人士’赫連霆,拒了姨母給她定下的親事。至此與姨母家鬧得十分不愉快。雖然赫連霆想方設法給李氏賠了養外甥女的銀子,可李氏還是翻了臉。


    徐晚清對李氏總有愧疚之意,雖然李氏心底也有諸多算計,可將她養大是毋庸置疑的事。銀子有價,養育之恩是無價的。所以,赫連霆漸漸門庭顯赫起來,他們還一起迴到李氏處看望,並留下了數目不菲的銀兩。李氏見赫連霆一身殺伐氣勢,又有了銀子入賬,倒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赫連韜不知道父親怎麽會突然提到姨祖母家,便問道:“父親怎麽突然提起姨祖母來,兒子已經並無太多印象。”他那時候跟隨父母迴去,還是個娃娃。


    赫連霆也似不知怎麽開口似的,思慮半晌才說道:“你姨祖母日前給我來了封信。說你舅舅家境凋零,生計艱難。想帶著兒女上京來投靠咱們。”


    赫連韜呆愣當場,他又不傻,父親這話明擺著是挑好聽的說的,姨祖母李氏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早就有耳聞:“哪位舅舅?”


    “自然是兩位舅舅。”


    赫連韜與李殊慈麵麵相覷了一眼,兩位舅舅都生計艱難要來投奔妹夫?李殊慈不由想:真是家家都有一團難理清的亂麻呀……


    “兩位舅舅何日上京?”


    赫連霆嘴角抽搐了一下,說道:“他們已經到京中了。餘下的先不多說,等咱們迴去之後看看,再行安頓吧!”


    主人不在家,他們就自行入府稱王稱霸了……可想而知,赫連韜家裏恐怕是要混亂一陣子了。


    有休整了幾日,一行人收整行裝上路。


    群山綿延,長路漫漫。


    李殊慈坐在馬車裏,掀起簾子看向外麵的風光,心情不由自主的飛躍起來,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好似有半生那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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