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二月初一,大夏使臣的隊伍終於浩浩蕩蕩進了京,從洪勝門一路穿過街市往大安宮去。百姓隔著幾條街擠在一起看熱鬧,今年大夏進貢的儀仗隊伍似乎比往年長了不少,聲勢卻極低調。


    李殊慈被禁在深宮自然不能出去看這份熱鬧,但後宮也有後宮的辦法,太後端莊自持,不會稀罕同其他嬪妃一樣看這些熱鬧,但這並不影響其他後宮女眷的興致,就連安陽公主也特意邀了李殊慈同到福靈宮坐坐。


    依山而建的福靈宮,在大安宮地勢最高,重重疊疊的大小宮闕依舊飛簷鬥拱,金碧生輝。而她與儒王遇刺的那個情景,此時想起,如同已經過了千萬年,那淡淡而生的情竇,也早已隨著事發千百而磨滅了。


    宣武門外車馬止步,大夏使臣率先下了馬,又從馬車中扶出一位麵目秀朗,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嬪妃們也都驚訝的議論起來,安陽公主道:“這難道是要迎娶康陽郡主的三皇子榮摯麽?之前竟沒有消息說大夏的皇子也要來。”安陽不禁笑著點頭,“倒也配得上咱們崇南的郡主。”


    李殊慈也沒想到大夏竟然如此有誠意,便仔細往那裏瞧去。


    榮摯一路帶著笑,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先前那位使臣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再往後,率先跟了一隊抬著雕花擔子的青壯漢子,四人一抬,一對兒一排往前走著。各個昂首闊步,腰背挺直。紅彤彤的木箱中裝著的自然是布匹綢緞,茶品藥材還有各色珍寶特產等,竟足足有九九八十一對兒。


    李殊慈她們坐於高閣之上,並非看的十分真切,但數量上卻比旁人數的清晰。安陽公主從小長在錦繡堆裏,也不免有些驚異:“看來大夏對和親一事果真誠意十足。”


    後麵的幾個嬪妃這才恍然想起還有這迴事:“怪不得今年這般隆重,原來是迎娶康陽郡主的聘禮。”


    “聘不聘禮的先不說,你們看看後麵是什麽!”湘妃語氣泛酸,引得其他人又往下麵看去。


    原來隊伍到此還沒完,後麵一式一樣的跟了八抬朱紅雕漆大攆轎。


    八人抬的四方大攆轎,每個攆轎上方都坐著一位衣飾華美,滿頭珠翠的美人。樣貌雖看不真切,但那影影綽綽的仙姿已足以引人遐思了。華妃手裏的帕子幾乎被扯碎,有一個湘妃已經夠她頭痛了。這大夏送什麽不好,非要送美人?還一送就是八個!


    她是不願意,但有人肯定比她還不願意。當下淡然道:“君上勤政,就算是各個絕色,也不過應應景兒。”


    湘妃聽了這話果然冒出火來,她用帕子沾了沾唇,道:“華妃姐姐這話說的沒錯,總之不管有沒有美人,都與姐姐你沒什麽關係。”


    本就沾不到雨露,還介意這雨露給誰嗎?


    華妃聽了幾乎咬碎壓根,狠狠捏住帕子,嘴上卻迴的輕巧:“湘妃妹妹也該高興才是,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在你宮裏,妹妹現下忙的不可開交,哪有時間伴架,是得有人替妹妹服侍君上。”


    自從往王美人進了宮,哪還有她湘妃什麽事?她這‘最受寵的妃子’也不知多受了少冷落了。每次去求見煦文帝,煦文帝不是讓她好好照顧皇子,就是讓她好好照顧公主。


    湘妃迴頭看看四處,發現王美人坐在角落,安靜的看著下方的隊伍,渾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湘妃冷笑道:“你倒是淡然,也不怕新晉的美人搶了你的風頭?”


    王美人的目光從遠處挪迴這些人身上,淡笑道:“妹妹何時出過風頭?妹妹不像姐姐那般得君上的歡喜,隻盼著君上莫要過多勞累。”


    “你!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湘妃一個利索的箭步衝到她麵前,這簡直就是在罵她狐媚子。一些從前看不上湘妃得意的嬪妃已經竊笑出聲。湘妃臉麵掛不住,尖銳的指甲筆直的對準王美人的鼻子。


    李殊慈暗中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下了然,‘王美人’雖然是奉命行事,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從來不會忘記爭寵,畢竟得到丈夫的寵愛能讓她這顆‘棋子’過的更好,也更便於行事。她心下正想著,便迴頭去看,沒想到湘妃竟然上前推了王美人一把,王美人身子一歪,手忙腳亂間竟然一頭磕在柱子上,當下軟軟的滑倒在地。


    安陽蹭的站起身,本來君上嬪妃間的事她管不著也懶得管,可在當麵出了事,她也發了火,當下幾乎將湘妃的腦殼子瞪穿:“好個不省心的!來人,立刻將王美人抬迴去診治!將湘妃押到太後麵前處置!”


    “我……我不是故意的!”湘妃見王美人撞了柱子,當下也慌了手腳,安陽雖然隻是小姑子,可畢竟她是一國公主,無比尊貴,又與君上感情極好。湘妃下意識的想要下跪求人,可跟小姑子下跪算什麽!當下紮著手任由兩個女官拽著走了。


    安陽看了李殊慈一眼,“沒嚇著你吧?”


    李殊慈溫婉笑道:“並沒有。”


    安陽拍拍她的手背,說:“好歹事是咱們眼前出的,咱們也去太後那裏看看。”


    李殊慈乖順的點點頭,她當然也要去看看。王美人看著柔弱,實際上可半點不好欺負。她若能這麽輕易就給別人害了,她就不是李殊慈所知道的‘珍姨娘’了。


    李殊慈迴到太後宮裏時,王美人此時已經醒了,“多謝太後關懷,臣妾已經沒事了,可惜今晚的盛宴臣妾是如何也去不成了。”她的額角破了塊皮,微微泛起青紫。


    前麵君上這忙著兩國交好的事,自然沒時間理會這些有的沒的。何況王美人隻是給撞暈了,休息幾天也就沒事了。太後見她沒有要吵著跟君上告狀的意思,麵上的神色好了不少:“到底是你懂事些。”


    湘妃在太後麵前委屈了一陣,磨破了嘴皮到底還是被禁了足。安陽留下陪太後說話,李殊慈就迴了合宜殿。“看來這戲已經開鑼了!”


    青鴿眨了兩下眼睛,一麵給李殊慈換衣,一麵說道:“王美人是故意的?”


    木雲道:“定然是故意的,我見她步態輕盈,不像是弱不禁風的,怎麽會被湘妃輕輕一推就倒了?不過,她故意撞破了頭,難道是根本不想去晚宴嗎?”


    李殊慈笑咪咪道:“把咱們改備的東西都備上,能拉幾個下水就一個都別放過!”


    冬寒吹不進和盛殿一星半點,煦文帝和惠妃高高的坐在金殿之上,笑容適中的聽著榮摯和宋濟輪番誇讚崇南這好那好,而李殊慈與一幹嬪妃和誥命女眷則在側殿之內,說是側殿,其實與金殿不過相隔一層薄錦,外麵看不見裏麵,裏麵到能清楚的看到外麵。


    寒暄告一段落,之前用攆轎太近大安宮的八名女子,此時半幅薄紗遮麵,如煙如霧飄入大殿之中,結袖環珠,踏歌起舞,腳腕上的金玲發出清脆悅耳的金鳴之聲,撩撥的人心癢唆唆地。


    俞寶嬋攜著母親避去了菩提庵,此時李殊慈身邊坐的是京兆尹家的一對姐妹,祁柔和祁嫣。祁嫣知道李殊慈與儒王即將大婚,便扭過身,趁姐姐祁柔不注意,對李殊慈笑道:“李姐姐,上次咱們見麵還是在太後的壽宴上,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


    李殊慈知道祁嫣活潑,便笑答道:“當然記得,祁妹妹活潑可愛,我見了你很是欣喜呢。”


    “真的嗎?”祁嫣聽她如此說很高興,今日胡毓蓉沒來,她在祁柔麵前枯坐了半日,終於找到願意和她說話的人了:“我常聽我娘提起你的,我很羨慕李姐姐的。”


    李殊慈覺得新鮮,她重生迴來,刻意低調,不願引起他人過多注意,從前的驕橫任性幾乎都去了根,沒想到還是有很多人議論她麽?“羨慕我什麽?”


    “哪裏都羨慕啊!李姐姐是個大美人,又出身世家大族,何況李丞相那麽厲害,肯定可以庇佑姐姐一輩子。”祁嫣的父親雖然也在上京做官,但終究家中根底淺薄,恐怕是碰巧聽說了世家大族如何如何,便生出了一些羨慕之情,不過她這番羨慕坦蕩率誠,沒有半點嫉妒諷刺的心思。“最重要的是,姐姐不日就要與儒王殿下大婚,儒王殿下……那可是儒王殿下呀!誰能不羨慕呢!李姐姐定然會一生無憂幸福的。”


    “多謝你的吉言。”李殊慈心底苦笑,她羨慕的這兩個人,如今一個是懸在她心頭上的一把刀子,時時紮的她痛不欲生。一個是她想方設法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擺脫的枷鎖。倒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祁柔終於發現妹妹又在跟別人胡說八道,暗中扯了她一把。歉意的對李殊慈笑了笑。


    李殊慈的目光穿過眾人,看向薄錦之外的那個模糊的身影,他眼下的淚痣隱在了薄錦的花紋之中,將他麵目中常帶的一絲慈和也藏了起來,顯得更加清冷俊逸,比天宮之中,迷霧之後的孤月還要冰涼幾分。


    她嫁給他,當真會一生無憂幸福嗎?


    不,她不會。


    所以,便是終生不嫁,她也不願活在那些虛假的柔情之中。


    李殊慈漠然垂首不語,木雲在一旁碰了碰她,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姑娘,康陽郡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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