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韜背著手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頭頂朦朧模糊的弦月和變幻不定的薄雲,心中的劇烈的酸楚難以形容。他仔細問了俞世安,他說看到了方瑾,小五幫他去追……方瑾已經死了,頂著方瑾臉皮的是李姝喬,抓走小五的人還能有誰?她身邊隻有一個丫頭,能頂什麽用?那條巷子他去看了無數次,幹幹淨淨什麽痕跡都沒有……


    小五……到底是死是活?赫連韜心亂如麻。儒王爺說沈淵一直覬覦小五,隻是想要征服她,得到她,不會殺她。小五是她的未婚妻子,他怎麽能那麽平和淡然的說出這樣的話?赫連韜緊緊的攥著拳頭,心口的抽痛讓他微微弓起身,又牽動了後背的傷口。隻要能讓小五平安迴來,別說是傷,就是死,他也願意。


    洪秀才在暗處看著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世子對李五姑娘……“世子。”


    赫連韜抬眼,眼中的血絲幾乎將所有的悲傷不安都凝結在那裏。小五不屬於他,但……就讓他默默的守護在她身邊就好。哪怕隻能偶爾看她一眼,與她說上幾句話……現在,他的心都空了。他清晰的記得他們第一次遇見,他狼狽不堪的出現在她麵前,她謹小慎微,滿身防備。好像那一次,自己便將性命交托在了她的手上。“洪叔,我從來沒這麽害怕失去一個人。”


    洪秀才一頓,想將口中勸阻的話全都咽迴肚子裏,最後卻還是說道:“李五姑娘的事,儒王爺自然會處理妥當,此時朝堂風雲正起,君上調撥軍權,局勢漸明。李少傅同儒王手握精衛營,權勢日重,恐怕於六皇子不利,將來,李五姑娘自然是要鼎力相助儒王爺的,世子還應以大局為重。”


    赫連韜背對著洪秀才,將頭抵在漆紅的廊柱之上。“小五早就與我說過,她是和我站在一起的。”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洪秀才麵色凝重,說道:“無論是從父還是從夫,李五姑娘都順理成章。”


    李府。


    姚氏心急火燎的站在二門處,眼睛直直的瞪著前方。一手護著自己的小腹,一手緊緊拉著自己的鬥篷抵禦冬夜的寒涼,“三爺怎麽還不迴來?不是說今日二更就迴嗎?”


    汪嬤嬤發出一聲極細的輕歎,心疼道:“夫人,三爺公務繁忙,興許有事情耽擱了,您現在可是雙身子,怎麽能在這冰天雪地裏這麽站著?”


    “就讓我再等一等,三爺說今天一定迴來的。”院子裏一片寂靜,姚氏語調中略帶著哭腔,卻不敢放任自己哭出聲來,阿慈失蹤的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若是……女孩家的清白,這怎麽說得清?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懦弱。


    汪嬤嬤和遠山對視一眼,以為姚氏是為了秦妙人的事,都不知道怎麽勸。三爺這麽些年守著姚氏一個人過,連個暖床丫頭都沒有,迴老家丁憂一遭,居然領了個外室迴來。從前三爺也在君上跟前做事,卻從來不像現在這般三天兩頭都不迴後院休息,府裏已經開始傳起風言風語。


    “夫人……”汪嬤嬤還想再勸,遠山一把拉住她。


    腳步聲由遠及近,李唯清的身影出現在院子中。姚氏的腿站的有些麻,迴神之下一個踉蹌往前倒去,汪嬤嬤一把將她保住,李唯清兩步上前扶住:“阿紜?你怎麽在這?怎麽不在屋子裏等我?”


    姚氏張口囁嚅的兩聲,強把眼中的淚意壓下,勉強‘嗯’了一聲,反身往屋裏走。李唯清看了遠山和汪嬤嬤一眼,扶著姚氏迴了屋子。遠山被他看的瑟縮了一下,沒敢跟上去,悄聲對汪嬤嬤說道:“嬤嬤,咱們在外麵守著吧,夫人有話對三爺說呢。”


    汪嬤嬤立在那點點頭,“也好。”


    兩人離門口遠遠的站著,遠山也凍得手腳發寒,來迴倒著兩隻腳取暖。“都說三爺是個不理世事的神仙人物,待人和善,從不與人為難。其實,我總是覺得,三爺冷的很,隻有看著夫人和五姑娘的時候,是有些不同尋常的……”


    汪嬤嬤抬了下眼皮,她陪著姚氏嫁到李府多年,她何嚐體味不出?但隻要三爺對夫人好,旁的都與她們沒什麽關係。可現下……汪嬤嬤湊近遠山,聲音比遠山還低:“我叫人去井如巷打聽,據說前日三爺到那井如巷把那個女人帶走了。”


    遠山目光一顫:“真的?三爺當真如此在意那個女人嗎?那我們夫人怎麽辦?”


    “五姑娘當初不讓那人進府,就是想攔著,可到底攔不住,天下間哪有女兒管到父親房裏的。”汪嬤嬤心下淒然,天下間的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若是真被外麵的東西迷住了,這個家怎麽能好的了?“五姑娘這幾日也沒露麵,難不成是因為此事與三爺鬧不痛快了?”


    “那女人去哪了?五姑娘的人不是一直守著那個女人嗎?”遠山說完又想了想,道:“守著也沒用,不過是和咱們一樣的丫頭,主子想做什麽,做下人的也沒辦法。”


    兩人在外為姚氏擔憂,而姚氏此時已經滿臉是淚,壓抑喉間的歇斯底裏,死命的搖晃著李唯清的手臂,哭道:“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你早就知道阿慈出事了對不對?你們合起來瞞著我!那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阿慈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說呀!”


    “阿慈沒事!你別胡思亂想,阿慈怎麽會有事!”李唯清將姚氏拉到自己懷裏,用力環住她,說道:“阿慈是你的孩子,你肚子裏的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你現在身子禁不住,別亂想,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讓阿慈出事!”


    姚氏的兩條手臂撐在李唯清的胸膛上,掙紮的去看他的眼睛,“我前日夜裏睡不著去看阿慈,便沒見著人,昨日去了又沒見著。若不是我逼問那幾個丫頭,她們還想騙我,你也騙我!你和秦妙人想怎麽樣都行,你把阿慈給我找迴來!把阿慈給我找迴來……”


    李唯清麵色一冷:“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阿慈也是我的女兒,和秦妙人有什麽關係?”


    姚氏一呆,抽泣聲漸輕,以為李唯清是在埋怨她把此事扯到秦妙人身上心生不快:“你盡管護著她,我當真不再問,不再管了。隻要你把女兒給我找迴來,一切任憑你……”


    李唯清反應過來,想要解釋,可卻又無從解釋。“阿紜,你別亂想,你放心。阿慈不會有事的。我還有公務要處理,你早些休息。”說罷,李唯清喚了汪嬤嬤和遠山進來伺候姚氏梳洗。姚氏目光中的多年積累的幸福溫暖在這一刻狠狠碎裂,看著消失在院子中的背影,麵色灰敗的如同身上軟布褂子。


    腹痛如針刺骨髓般襲來,姚氏突然雙腳一軟,遠山嚇得尖叫一聲,汪嬤嬤一驚,眼看著一股鮮紅的血跡從裙子上浸染出來,“不好了,夫人!快去叫大夫!夫人怕是要……快去!”


    遠山轉身便往外衝,肩膀撞在門框上生疼也顧不得了,到偏閣的地方喊了守夜的丫頭:“洪兒!快去找三爺迴來!夫人怕是要小產了……”洪兒有些迷糊,被這一聲‘小產’嚇的一個激靈,套上鞋子就奔了出去。院子裏所有人都被吵了起來,燈火通亮。姚氏麵如金紙的躺在床上,已經暈厥過去。汪嬤嬤看著她身下大片的血跡,抖著手顫聲喚姚氏的名字,生怕她一個不好直接死過去,便救不迴來。


    醫婆被遠山扯得跌跌撞撞的進了門,看見床上躺著的人臉色一白,姚氏已經六個多月的身子,若是小產,一個不好就是一雙人命!“快!燒熱水,拿幹淨的被褥棉布來!”


    洪兒哭著迴來,“遠山姐姐,我沒找著三爺……門房說看見三爺出門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怎麽辦?夫人她……”遠山一下子懵了,三爺不在府裏?三爺去哪了?“五姑娘呢?去找五姑娘和屹少爺!”


    姚氏終於在醫婆的針下醒來,腹中劇痛難忍,她的臉色更加難看,灰敗中帶上幾分青紫,神誌不清中,淚水從眼角不斷流下。醫婆見狀嚇得手中的針都掉在了地上,連忙將姚氏的嘴巴掰開,放了兩片老參。她扯過一旁的汪嬤嬤,顫聲道:“嬤嬤,夫人怕是要不好了,若是孩子胎死腹中,夫人的命也保不住……”


    汪嬤嬤手上捧著的藥碗啪的摔在地上,“什麽……三爺!三爺呢?”汪嬤嬤奔到門口,眼睛在外麵穿梭忙亂的人群中尋找,遠山眼中含著淚,說道:“嬤嬤,三爺出府去了。千萬別讓夫人知道……否則……”遠山的眼淚成串的往下掉,“我讓洪兒去找五姑娘,可拂風苑的丫頭說五姑娘也沒在府裏……”


    嬤嬤心下一片冰冷,三爺難道是去找那個女人了?在夫人最艱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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