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這道聖旨的內容便傳遍了整個上京,一片嘩然。


    李殊慈從空山館出來的時候,麵無表情,眼睛紅腫。在外人看來,那明明就是掙紮之後的絕望神色。李殊慈倒也樂得別人這麽想。不然,經曆如此變故,若毫無反應可怎麽來解釋?


    木雲和向九這幾天出了上京去給李殊慈辦事,剛一踏進上京的地界,就在路邊聽說了李丞相的嫡親孫女,和楊大夫的長孫被君上賜婚的消息。這雷,將木雲和向九劈的暈頭轉向,兩人騎著馬緩緩走在路上,這次扮的是兩個遊方書生,麵上自然也不是平時的模樣。向九不可思議的問:“這李蟲兒才多大點?還沒長開呢,就訂了親了?現在雖然挺漂亮,萬一再過兩年,長咧了,還不坑了人家公子?”


    木雲聽見向九話裏帶刺,也沒搭理,自從上次兩人合夥騙他吃了不該吃的藥丸子,便被他記恨上了。在李殊慈背後都都稱她為“李蟲兒”。麵對眾人的疑惑,向九解釋為:“母大蟲還沒長成,暫時成為李蟲兒。”李殊慈聽說之後隻是挑眉一笑,並不和他一般見識。


    向九自顧自說慣了,無人理會並不能讓他消停哪怕一時半刻,“不知是誰家的公子,這麽倒黴,上輩子做了多少缺德事,那李蟲兒現在就奸猾如狐,一肚子壞水兒,再過幾年還能得了?這小子栽在李蟲兒的手上,以後不知要受多少苦。若是哪日被我遇見,我定要做一迴好人,好好告誡他一番,免得一個風格正茂的好兒郎隻餘一個悲慘境遇……”


    木雲原本是個話多的,可遇上了向九,她半點開口的欲望都沒有。隻聽著他說,就覺得人生已經很聒噪了。要不是這次李殊慈吩咐的事情有些難辦,需要一個高高手在旁保護,她寧願自己一個人上路!這一路上,木雲已經修煉了一門左耳進右耳出決不往心裏去的絕世武功。


    木雲就當向九在耳邊吹風,她搓了搓手,“可算進了城,迴去可要好好養幾天,這幾天雪大風大,我的臉都要被風吹皴了。”


    “你們女孩子家就是麻煩,前麵就是殘風客棧,咱們不如到那歇歇腳,說起來,這間客棧也算見證的咱們的緣分不是!”向九也不管木雲對他連連翻白眼,雙腿一夾馬腹,緊走幾步。樂嗬嗬的先下了馬,將手中的韁繩交給小二,大步進了門。大聲道:“小二,先溫一壺上好的離喉燒。再來一份生炒豬肺,一份羊腳子,一小碟子脆爆鴨腸。”


    “誒!溫好的離喉燒。”小二先端了一壺酒上來,這就是殘風客棧獨有的酒釀,辛辣異常,入喉如燒。來往客商路人,大多喜飲此酒驅寒暖身。“客官稍坐,菜馬上就來!”


    木雲跟在向九身後落座,掃視店內大堂,加上他們隻有三桌客人。


    在左側最角落方桌落座的則是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一襲粉紅色的衣衫,樣子嬌憨可愛,大約六七歲的樣子,十分依賴的靠在老人懷裏。坐在他們斜右方的是兩個中年男子,正在品茶閑談。桌上擺著三副茶具,想來還有一位沒到。


    木雲輕跺了兩下腳,上京的冬天可比大夏要冷的多,店裏客人不多,倒沒有往日的時候鬧哄張揚,那位粗壯短須的漢子手中端著熱騰騰的茶盞,小聲談論道:“台州那邊的生意來錢真是快。頭幾年,那邊總淹大水,百姓一窩蜂的全往其他都城裏湧。現在掉了個,有點本錢的全都往那裏邊鑽。”


    “光有本錢能行?光有本錢不行,台州那地界現在就是個金窩棚,還得有鑽營在裏頭,若身後沒有個把幫襯人,能站得住腳?”對麵黝黑幹瘦的漢子擠眉弄眼,明顯消息比短須漢子靈通,“各處貴人們用的那些好東西,珠寶,貴重木材,那些沒見過的精巧玩意……可都是從海外運來的,從前這些好東西,都是海外年年進貢才能得幾分,現在港口一開,有錢的投錢有力的出力,全都去做了海上的生意。”


    短須漢子驚歎道:“這麽好的營生,是誰統管著,這得多少油水?”


    “台州郡守淩宏誌,守著海港那五畝三分地屁股都不敢挪一下,生怕讓別人鑽了空子,將這金銀窩奪了去。可若說他背後沒人給撐著,誰信?一個小小的郡守能端這個大的碗?有那麽大的肚皮,怕也沒那麽大的量!至於是誰撐著,那就不是咱能知道的了……”


    “那海上的生意,也有風險不是?”


    “嗤!”幹瘦漢子嗤笑一聲,“俗話說的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風險是大,可出了海能迴來留下命的,剩下的就是一船的銀子,你想想不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粗壯漢子猛喝了兩口茶水,豔羨道:“聽說台州的富貴人家,吃穿用度比之宮中也不差,有的甚至連宮中也比不了。”


    瘦子正要答話,外麵藍靛短衫,手抄在袖子裏的年輕人從外麵推門進來,眼神活絡。先朝兩人拱了拱手,蹲在大廳正中的紅泥小爐前烤了烤,才坐在那副空茶碗麵前,小聲說道:“打聽了……說是年後不等開春,人就要跟著走,怎麽樣?去不去?”


    三人互相看了幾眼,瘦子道:“這事說準了?真把握?”


    “這麽捏著嗓子說話難受,走,上我家說去,再讓我婆娘燒幾個小菜給咱爺們兒下酒!”


    三人付了茶錢,前腳跟著後腳出門去了。


    向九的耳力,自然不弱於木雲,沉吟道:“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可隻要離了天子腳下,我看比誰都活的更滋潤愜意,有錢能使鬼推磨。”


    木雲道:“你說咱們家姑娘,不會也想摻一道吧?”


    向九眼一瞪,“她?她一個小娘子還想上天是怎麽著?不在後院繡花也就罷了,還想下海做生意,她的手能伸那麽長?真是……真是……”


    向九連連說了兩個真是,想了想,忽然興奮起來,又道:“是真的?若真買了船能下海,我可得好好巴結巴結李蟲兒,這是多有意思的事?”


    兩人吃過飯一個迴李府,一個迴半邊樓。


    李殊慈正在焚香習字,有了祖父的幫忙和認可,行事要比以前方便許多。這幾日天色連連放晴,可李姝喬的書信卻一封比一封更急,如雪花一般從靈心庵飛到大伯母手中。青鴿在書案旁,輕聲讀著李姝喬的書信。


    李殊慈仔細聽著,不過還是一些求周氏去找祖母求情,讓她迴府的話,庵堂清貧枯燥的日子,哪是她這種貪戀紅塵的人能忍受的了的地方。“好了,不用再讀了,將信折迴原樣,照常送到周氏手裏。”


    青鴿問:“大姑娘這樣的信也寫了不少,大夫人一直無動於衷,還真是舍得。”


    李殊慈如今愈發淡定自如,將周氏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自己的女兒,怎麽會不心疼,隻不過,她是再在一個時機,現在即便她去求誰也沒有用,祖父和祖母都不會輕易讓她迴來。”


    青鴿想了想,“難道……大夫人是在等大爺迴京?”


    李殊慈讚賞的看著青鴿,“我身邊的丫頭真是一個比一個聰明靈秀。”


    青鴿臉紅了紅:“跟著姑娘,總不能什麽事都讓姑娘時時想著。”


    “李姝喬拚命的想迴李府,想迴到沈家人的羽翼之下,隻不過我是不能讓李姝喬這麽簡簡單單迴來的。”


    說著,李殊慈手中的筆頓在當空,道:“木雲迴來了。”


    青鴿一怔,側耳凝神聽了聽,幾息之後才隱隱約約聽見外麵傳來說話聲,開門去瞧,果真見木雲腳上蹬著一雙羊皮短靴,一身短打裝扮,身上披著黑色的棉鬥篷。“姑娘如今的耳力真是厲害。”


    木雲見青鴿開門看著她,幾步跑上前,進門先問了聲姑娘,之後一屁股委頓在椅子裏,接過青鴿遞過來的手爐,道:“事情都辦好了。”


    李殊慈笑道:“不急,先暖過身子,吃過飯再來迴。”


    木雲利索慣了,片刻功夫便換了衣服,吃好了飯,道:“上京的冬天真是冷,在外邊的時候我就想,若不是跟了姑娘,現在我和大哥不知道過的什麽日子,能不能喝上這樣好的茶,穿著這樣暖的衣裳。”


    李殊慈知道她是想父母家人了,寬慰道:“別想那麽多,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緣法……”,木雲念了兩遍,失落道:“從前父母俱在,不愁一日三餐,不知什麽養育恩情,如今,卻沒機會再去體味了。可我是感念姑娘的恩情的,若不是姑娘,我和大哥兩個衣食無著,身後還跟著些魑魅魍魎,沒日沒夜的追殺,即便是平平安安,也不過是在醫館做個女醫和夥計罷了,生計都成問題,還談什麽報仇雪恨。”


    青鴿拍拍木雲的手,木雲笑了笑,“這半月繞著上京走了三個州郡,路程可不短,我和向九日夜兼程,總算將姑娘吩咐的事,辦好了。”


    李殊慈點點頭,“多虧了有你們。這事覺不能露出半點風聲,否則可就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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