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點了點頭,叫來服務生點了一壺上好的祁紅,又安排了一些茶點。


    羅獵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浦江之上,午後的陽光讓人不由自主產生了慵懶的意味,羅獵本以為自己早已熟悉了這座城市,可坐在這裏卻發現這城市似乎和過去有些不同。城市還是過去的城市,隻是角度不同。


    白雲飛抿了口茶,慢條斯理道:“羅老弟最近在何處高就?”


    羅獵微笑道:“倒是想往高處走,可位置全都被穆先生占了,我隻能往下。”


    白雲飛哈哈大笑起來,拿出一盒香煙遞給羅獵,羅獵也沒客氣,從中抽了一支點燃,白雲飛來找自己絕不可能是為了敘舊,自己此次來到黃浦並未聲張,很可能白雲飛從自己下車伊始就已經開始跟蹤。


    羅獵發現白雲飛沒有抽煙,又將煙盒倒轉遞給了他,白雲飛笑道:“戒了。”


    羅獵道:“怕傷了嗓子?”


    白雲飛感歎道:“已經失去的東西再也迴不來了。”


    在羅獵聽來他的這聲感慨應當另有一層含義,不過白雲飛目前的狀況好像更勝往昔,過去他的勢力隻限於津門,現如今已經繼承了穆三壽的勢力和地盤,成為黃浦的一方霸主,他所失去的隻不過是一個名字罷了。


    羅獵並不清楚白雲飛是因何繼承了穆三壽的一切,白雲飛的手段雖然高明,可畢竟讓穆三壽的舊部接受他也並不容易。


    白雲飛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麽變成了穆天落,又怎麽接替了穆三爺的位置。”在白雲飛的內心深處對穆三壽還是充滿感激的,如果不是穆三壽臨死前授權,他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東山再起乃至再迴巔峰。無論別人怎麽看穆三壽,無論穆三壽曾經做過什麽,白雲飛都認為穆三壽對自己有恩。


    白雲飛從來都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對仇人他絕不留情,對恩人他會以禮相待。


    羅獵道:“穆先生乃是福澤深厚之人,有怎樣的際遇都不足為奇。”


    白雲飛哈哈大笑起來,他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打量著羅獵,緩緩搖了搖頭,傳達的意思並不明確,不知是否定還是另一種方式的讚許。白雲飛道:“羅老弟,我此前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年輕人,你比我小這麽多,可對這世上的事情看得卻比我透徹,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你什麽?”


    羅獵道:“我一個清貧牧師,還有什麽值得穆先生佩服的地方?”


    白雲飛道:“你明明洞察一切,可偏偏與世無爭,你這樣的人無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輕易做出一番大業,你若是處在我的位置上,恐怕整個黃浦都會被你踩在腳下。”


    羅獵不置可否地笑了,彈去手中的煙灰。


    白雲飛話鋒一轉又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你的年紀。”


    羅獵道:“我的心態的確老了。”


    白雲飛道:“心機深不可測才對。”


    羅獵笑道:“看來穆先生的心底我不算好人。”


    白雲飛反問道:“在羅老弟心裏,我算不算好人?”


    羅獵望著白雲飛,白雲飛望著羅獵,雖然羅獵並未給出答案,可兩人還是同時笑了起來,羅獵的心底白雲飛自然算不上什麽好人,自己曾經有恩與他,可白雲飛為了自身的利益仍然甘心為穆三壽所用,甚至不惜恩將仇報,在圓明園地宮,隻是因為形勢所迫才改弦易轍跟自己聯手,這樣的人根本不是可以共患難的朋友,雖然不是好人,可至少目前算不上敵人。


    白雲飛清楚自己在羅獵心中的形象,感歎道:“人就像一塊石頭,暴露在風塵中會慢慢風化,投入水裏,又會被日積月累的水流磨去棱角。這個世界想要改變自己很容易,唯獨做原來的自己很難,這也是我最佩服羅老弟的地方,在紅塵俗世之中居然還可以守住本心。”


    羅獵道:“因為我懶,所以懶得改變。”


    白雲飛道:“變則通,在如今的世道,不變就意味著被社會所淘汰。”


    羅獵微笑道:“優勝劣汰,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被淘汰。”他將煙蒂在煙灰缸內摁滅,認為白雲飛今天的開場白已經夠長,白雲飛找自己絕不可能隻是為了敘舊,這樣的人不會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尤其是在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他會變得更珍惜今日擁有的一切,更加不會將時間浪費在不相幹的人或者事上。


    羅獵不想提問,雖然他心中已經升起結束這種試探不斷,卻遲遲沒有切入主題的談話,可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懶,而且在甘邊的事情之後,他對周圍的一切漸漸失去了興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白雲飛既然不願說,我才沒興趣問。


    白雲飛對羅獵的耐性是心服口服,羅獵比自己還要年輕好幾歲,居然這麽沉得住氣,白雲飛道:“羅老弟記不記得咱們此前在圓明園的事情?”


    羅獵點了點頭。


    白雲飛道:“穆三爺臨終之前將他從不離身的旱煙送給了我,這其中有些秘密。”在這件事上他表現的非常坦誠。


    羅獵卻已經意識到白雲飛必然遇到了麻煩,而且他應當有求於自己,否則他絕不會將這樣的秘密告訴自己,羅獵道:“有些事適合藏在心裏。”


    白雲飛笑道:“那要分對誰,我之所以能夠繼承穆三爺在黃浦的產業,全都是因為那煙杆的緣故,可能我不是穆三爺最好的繼承人,但是在當時那種狀況下,他或許已經沒了選擇。”


    羅獵道:“換成別人一定不如你做得好。”


    白雲飛心底其實也是那麽認為,他歎了口氣道:“其實那煙杆落到任何人的手中都是一樣,都一樣可以坐在這個位置上。”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向羅獵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道:“我發現了穆三爺的一些秘密。”


    羅獵心中一怔,難道他發現了穆三壽和葉青虹之間的恩怨?


    白雲飛道:“穆三爺在黃浦能夠擁有昔日之地位絕非偶然,這些年來,他刻苦經營,和黃浦市府和租界領事之間的關係都非常融洽,組織內部也上下協同合作,精誠一致,他的領導能力毋庸置疑。”


    羅獵道:“我對他的了解不多。”


    白雲飛道:“任忠昌這個人你有沒有聽說過?”


    羅獵搖了搖頭,心中卻想起自己和葉青虹相識的那個夜晚,就是在藍磨坊,陸威霖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了贛北督軍任忠昌,他和瞎子也是因此而卷入了一場波譎雲詭的紛爭。


    在羅獵看來那件事早已塵埃落定,任忠昌、劉同嗣、肖天行、劉德成這些人都是當年瑞親王奕勳身邊的親信,而這群人又對主子的財富產生覬覦之心,共同導演了一出謀財害命的鬧劇,隻不過奕勳也非等閑之輩,設下層層圈套讓這群人最終未能如願,還讓他們彼此之間相互猜忌,互相殘殺。不過這件昔日的恩怨,隨著所有當事人的死亡結束。


    現在白雲飛又提起了這件事,讓羅獵不禁為之一怔。


    白雲飛道:“據我所知,任忠昌乃是前贛北督軍,死於法租界藍磨坊,當時羅老弟是在場的。”


    羅獵笑了笑,等於是一種默認。


    白雲飛道:“任忠昌遇刺這件事並沒有結束。”


    羅獵道:“那就讓警察去查,我不覺得這件事跟我有什麽關係。”


    白雲飛道:“我可沒說和你有關係,任忠昌雖然死了,可是任家在軍中的影響力並未動搖,他的兒子任天駿在一幫老部下的擁戴下上位,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已經成功鞏固了統治地位,此人在上位之初就當著全軍將士發誓,一定要找到殺害他父親的真兇。”


    羅獵點燃了一支香煙,開始琢磨白雲飛透露這信息給自己的目的何在。


    白雲飛道:“這是一樁舊案,直到現在都未曾結案,兇手在殺人後逃走,表麵看起來案情的脈絡非常的清楚明朗,可仔細一琢磨,這其中的疑點可不少。”


    羅獵道:“願聞其詳。”


    白雲飛道:“任忠昌前來黃浦是為了購買軍火,同時也和法國領事見麵,此事乃是穆三爺從中牽線搭橋,而任忠昌遇刺當晚也是應穆三爺邀請前往藍磨坊觀看演出。”他盯住羅獵的雙目意味深長道:“任忠昌遇刺之時,穆三爺的幹女兒葉青虹正在舞台上唱歌,當晚還受到殺手的劫持,據我說知羅老弟在當晚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不知這一切是事先安排呢還是巧合?”


    羅獵道:“我若說都是巧合穆先生相信嗎?”


    ”信!當然相信,羅老弟沒有欺騙我的必要。”白雲飛話鋒一轉又道:“隻可惜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信任羅老弟。”


    從白雲飛的這番話中,羅獵已經意識到或許自己也和葉青虹一樣被鎖定為暗殺任忠昌的疑兇,他並沒有解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白雲飛道:“任天駿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他要複仇!”


    羅獵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換成誰都會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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