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威霖拍了拍瞎子寬厚的肩膀,瞎子非但沒有迴頭反而轉過身將頭壓得更低,陸威霖歎了口氣,靠在瞎子寬厚的脊背坐下:“放心吧,吳先生來了,有他在,陳阿婆不會有事。”


    瞎子迴過頭來,眼睛已經哭紅了,他揉了揉鼻子,帶著哭腔道:“我不是擔心外婆,吳先生說過能治好她,我隻是……”


    陸威霖道:“你在擔心羅獵?”


    瞎子用力點了點頭,前往甘邊求醫的朋友一個個都迴來了,可是羅獵並沒有隨同他們一起迴來,以他對羅獵的了解,如果羅獵知道外婆有事一定會迴來探望,可這次羅獵非但沒有迴來,反而在吳傑將他救迴之後,未等傷勢痊愈就悄然離開。在聽說他們這次遭遇的兇險之後,瞎子越發為老友感到擔心,如果顏天心當真遭遇了不測,那麽對羅獵而言,將會是他有生以來最為深重的打擊。


    瞎子自責道:“都怪我,我始終都在拖累羅獵,每次我遇到麻煩的時候都是他幫我解決,可是他遇到事情的時候,我卻不在他的身邊。”


    身後響起張長弓雄渾的聲音:“你不在才好,你若是在場,隻怕羅獵還要分出手來照顧你。”


    瞎子和陸威霖同時站起身來招唿道:“張大哥!”不知不覺中張長弓已經在他們心中樹立起了相當的威信,兩人都已經將張長弓視為自己的大哥。張長弓遇事沉穩,處處為這些朋友考慮,遇到麻煩總是衝在最前,也的確擁有大哥的胸懷。


    張長弓道:“其實,你們不用為羅獵擔心,你們都比我認識他要早,理應比我更了解他才對,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打倒他。”


    瞎子和陸威霖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陸威霖笑道:“是我們多慮了,羅獵就像是一頭孤狼,表麵隨和,骨子裏卻充滿了驕傲,就算是受傷,他也不想被別人看到,寧願一個人躲到無人發現的角落,獨自舔傷口……”說到這裏他的內心不由得又變得凝重起來。


    “是啊!”張長弓深有同感道,其實他心中何嚐不在為羅獵擔心,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在吳傑救迴羅獵之後,沒多久羅獵就一個人悄悄離開,甚至吝惜到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羅獵走後,蘭喜妹也選擇離開,阿諾護送受傷的瑪莎返迴塔吉克族部落,每個人都明白這廝另有所圖,估計他和瑪莎之間郎情妾意,此刻已經如膠似漆。反倒是性情孤僻不近人情的吳傑聽聞瞎子的外婆生病,毫不猶豫地答應跟他們迴來為陳阿婆治病。


    這一路之上,他們曾經旁敲側擊試圖從吳傑那裏問出一些事,可是吳傑惜字如金,對於發生過什麽,他又是在何處找到了羅獵隻字不提。


    他們隻知道羅獵的獨自離去必然和顏天心有關,他和顏天心從白山黑水到戈壁大漠,無數次的生死與共早已讓兩人的內心深處滋生出難以割舍的感情,而顏天心在這件事之後再也沒有現身,種種跡象表明她很可能遭遇了不測,如果一切當真如此,羅獵必然是受傷最重的那個。


    吳傑拄著竹竿緩步走了出來,灰色長衫,黑鞋白襪,清臒消瘦的麵孔上架著一副新配的金絲邊墨鏡,舉手抬足間帶著一股出塵的儒雅氣質。在眾人的心中吳傑無疑是最為神秘的一個,他們甚至認為,此前發生的一切,最清楚的人就是吳傑,他應當知道顏天心的下落,隻是他不肯說也不會說。


    瞎子恭敬道:“吳先生!”


    吳傑微微頷首道:“安翟,你放心吧,隻需幾日調養老太太就會恢複如初。”


    瞎子聽他這樣說心中頓時寬慰:“多謝吳先生。”


    吳傑淡然道:“區區小事犯不著如此客氣。”


    瞎子看到吳傑手中的行李箱,愕然道:“吳先生這是……”


    吳傑道:“藥方我已經開好了,既然老太太沒事,我也沒必要留在這裏,我這個人向來都喜歡清淨。”


    張長弓道:“吳先生這就要走?”


    吳傑點了點頭道:“人生在世凡事都講究個緣分,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若無分別又怎有相聚?”他向眾人拱了拱手,大步向門外走去。


    幾人同時要送,張長弓使了個眼色示意其他人都留下,獨自一人送了出去。


    吳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他聽到張長弓的腳步聲,並未轉身道:“張老弟還有事情想問?”


    張長弓鼓足勇氣道:“吳先生知道顏天心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吳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心中都在惦念羅獵,這一路走來,你們抱著怎樣的心思我都看在眼裏,我也明白,可是羅獵的事情隻能他自己對你們說,我又怎能說得清楚?”


    張長弓道:“叨擾先生了。”語氣中充滿了失落。


    吳傑道:“羅獵不會永遠消沉下去,這個世界也不允許他永遠消沉下去。”


    張長弓雙目一亮,吳傑的這句話似乎在暗示他不久就有和羅獵相見的可能。


    吳傑道:“這裏並不太平,或許不久之後日本人就會來找你們的麻煩。”


    張長弓頓時想到了蘭喜妹,蘭喜妹的真實身份是日本間諜鬆雪涼子,拋開她對羅獵的感情是真是假不論,此女絕對是個心機深重的厲害角色,她本身的立場就和他們不同,張長弓笑道:“這裏是白山。”他的話裏充滿著強烈的自信,這是他的家鄉,附近就是蒼白山,隻要進入山林他就如魚得水,如果日本人當真敢來,他會利用地形的優勢將來犯者逐個擊破,讓他們有去無迴。


    吳傑道:“政府不作為,那些軍閥都在打著他們自己的如意算盤,彼此之間內鬥不已,如果中華民眾都能擰成一股繩,齊心合力,天下間又有誰敢欺辱我泱泱中華?”素來冷靜的他說到此時聲音也變得激動起來。


    張長弓對當期的局勢也極其不滿,他雖然武功出眾,可惜報國無門。


    吳傑離去之後,張長弓將他的話轉述給眾人,幾人商量了以後,也認為繼續留在這裏很可能會暴露,於是決定前往奉天,一來那裏畢竟是大城市,方方麵麵的條件好一些,二來瞎子認為羅獵很有可能會去奉天,當初他和羅獵最早來滿洲之時曾經去過奉天,羅獵在奉天還擁有一座棺材鋪。


    隻是他們找到羅獵的願望並未實現,羅氏木器廠房門緊鎖,從鎖頭上積下的灰塵就能夠判斷出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更不用說居住。張長弓和瞎子商量之後決定暫時在奉天住下,畢竟老太太的病情剛有好轉,現在也不適合繼續長途跋涉,眼看就是中秋,滿洲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他們決定以奉天為根據地,四處打探羅獵的消息。


    陸威霖抵達奉天不久就告辭離去,他也是性情孤僻之人,雖然和眾人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可是他並不習慣於長期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生活。


    陳阿婆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瞎子孝順終日都在床前照顧,這世上他也隻剩下外婆這個唯一的親人,看到外婆康複,瞎子自然倍感欣慰。周曉蝶雖然隨同他們一起來到了奉天,可是對瞎子卻冷漠了許多,連老太太都能夠看出這女娃兒對外孫子的冷漠,不過陳阿婆對周曉蝶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喜歡,瞎子以為應當是老太太嫌棄周曉蝶目盲。原本盤算著想方設法讓老太太接受周曉蝶,可現在周曉蝶對自己擺出拒他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又如何去勸說老太太?


    張長弓在眾人安頓好了之後,帶著鐵娃去了趟津門,他知道羅獵在津門有位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姐姐,所以特地走了一趟,可這一趟也是毫無結果,英子對羅獵的下落也不清楚,自從羅獵離開津門之後他們就沒有聯絡過,甚至連書信都沒有通過。


    隨著深秋的到來,天氣一天天的變冷,眾人也開始漸漸接受羅獵離開他們的事實,隻要羅獵平安無事就好,他們相信羅獵終有一天會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津門西開教堂的工程就快結束了,法國主教杜寶祿幾乎每天都要來到現場監工,望著這自己一手籌資並建設的教堂,他的內心中充滿了成就感,冬天到來之前,教堂就可以正式對外開放了,他已經開始設想今年的第一個聖誕。


    施工現場突然傳來一陣驚唿聲,卻是一名工人失足從腳手架上滑落,他距離地麵至少有十米,因為突然踏空,那工人毫無準備,頭朝地掉落下去,更可怕得是,在他落下的地麵上擺放著堅硬的花崗岩石塊。


    在場眾人已經預見到那工人被撞得腦漿迸裂的情景,有人因為害怕看到血腥的場景,慌忙閉上了眼睛。


    千鈞一發的時刻,一根繩索拋了出去,宛如靈蛇般將那工人的腿部層層纏繞了起來,在工人的腦袋撞到花崗岩上之前,硬生生將他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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