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習慣性地摸出香煙,煙盒裏隻剩下一支,將唯一的一支遞給了白雲飛,為他點燃,低聲道:“已經安排好了,你坐舢板去前麵的東星號貨船,從這裏南下可以直達黃浦,穆三爺在那邊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不用擔心去黃浦之後的事情。”


    白雲飛用力抽了幾口煙,然後將還剩下的半支煙彈了出去,火紅色的煙蒂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軌跡。然後他用力吸了一口帶著鹹腥味道的寒冷空氣,心中意識到自己今晚離開津門之後,恐怕在短期內很難迴來了,雖有東山再起的雄心壯誌,可現實卻沒那麽容易。


    羅獵看出了他的不舍和失落,微笑道:“你那麽年輕,一定有重來的機會。”


    白雲飛搖了搖頭:“謝謝!”他舉步向小船走去。


    羅獵在身後叫住他:“你好像還忘記了一件事?”


    白雲飛停下腳步,卻沒有迴頭,淡然道:“多些耐心,等我到了黃浦安頓下來,馬上安排解決這件事。”


    羅獵皺了皺眉頭,可是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白雲飛做事謹慎,在他確信自己徹底脫險之前,絕不會輕易將方克文還給他們。


    目送白雲飛上了小船,羅獵察覺到身後的車燈閃了兩下,是葉青虹提醒他應該迴程,轉身迴到車內。


    葉青虹從他的表情就已經猜到事情進展並沒有想象中順利,輕聲道:“他有沒有告訴你方克文的下落?”


    羅獵搖了搖頭:“你有煙嗎?”


    葉青虹拉開手套箱,從中拿出了一盒仙女牌香煙,羅獵抽出一支點燃,搖下身側的車窗,望著窗外不遠處漆黑的海麵,隻聽到陣陣濤聲,載著白雲飛的小船已經消失不見。


    海風吹入車窗,將煙氣吹到了葉青虹的麵龐上,葉青虹有些敏感地咳嗽了起來,她抽出手絹捂住口鼻,咳嗽了好幾聲方才止住,抱怨道:“這一戒煙,居然連煙味兒都聞不慣了。”


    羅獵撚滅了剛剛點燃的香煙,待冷風吹淡了車內的煙味兒,方才將車窗玻璃緩慢升了上去。看似漫不經心的舉動,卻讓葉青虹從中感受到了體貼的成分,雖然她還無法確定,羅獵是為她才這樣做。


    葉青虹輕聲道:“你不用擔心,他不敢耍花樣。”在她的眼中現在的白雲飛猶如喪家之犬,生死全都控製在穆三壽的手中,在白雲飛平安抵達黃浦之後,他應該會信守承諾。


    羅獵點了點頭道:“也就是多等幾天,走吧。”


    葉青虹道:“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


    羅獵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信守承諾。”


    羅獵發現自己終究還是被綁在了葉青虹的船上,雖然中途想要下船,可是未能如願。一天無法確定方克文平安歸來,羅獵就無法安心離開津門。他迴到了當初的旅館暫住,默默等待方克文的消息。


    還沒有等來方克文,瞎子已經先行從黃埔抵達了津門,此前羅獵就已經從葉青虹那裏知道瞎子過來的消息,所以並沒有感覺到詫異。


    瞎子按照此前電報中的地址,背著大包袱小行李一路找到了羅獵所住的旅館。


    在羅獵開門之後,這貨小山一樣撲了上來緊緊將闊別多日的損友擁抱在懷中,親切地就像一個饑餓的人撲在了麵包上。羅獵笑著從這貨溫暖寬厚的懷抱中掙脫開來,然後幫他將行李拿了進來。


    瞎子沒顧得上寒暄,先去桌上拿起了羅獵的茶杯咕嘟咕嘟將裏麵的茶水飲了個幹幹淨淨,抹幹唇角的水漬道:“大爺的,渴死我了。”火車上人多,為了少去廁所,他幾乎不敢喝水。


    羅獵打量了一下瞎子,發現這貨又胖了許多,看來周曉蝶的不辭而別並沒有給這廝帶來太大的打擊。


    瞎子小眼睛瞪得滾圓,也在打量著這位老朋友,嘖嘖歎息道:“離開我就是不行,瘦了,怎麽瘦了?”伸出白生生胖乎乎的一雙大手想捧住羅獵的麵龐。


    羅獵笑著向後一仰頭躲開:“你丫有毛病啊,見麵又抱又摸的,當我是女人啊?”


    瞎子樂了,一雙小眼睛頓時眯成了兩條細縫兒:“在我心裏,再好的女人都比不上你。”


    羅獵呸了一聲,他的確瘦了一些,這段時間一是為了方克文一家的事情奔波,二是因為失眠症不分白天黑夜的折騰著他,自從到津門之後,除了那天在唐家靠在葉青虹的肩膀上睡了一個安穩覺,除此之外全都是在反反複複的失眠中渡過,越來越嚴重的失眠症讓羅獵的情緒變得浮躁,他甚至開始嚐使用酒精和藥物,隻可惜沒有任何的作用。


    瞎子拿出了給羅獵帶來的禮物,一雙外婆親手給羅獵納得千層底布鞋,他也有同樣的一雙,還有一壇老太太釀得米酒。


    羅獵拿起布鞋試了試,剛好合腳,又將布鞋收到了箱子裏,問起老太太的身體。


    瞎子道:“好的很,咱們離開黃浦的這段時間,穆三爺倒是信守承諾,不但給福音小學的孩子們添了棉衣,送去了取暖爐,還答應開春就翻修校舍,我外婆被送到了醫院治病,現在身體好多了。”


    羅獵皺了皺眉頭:“我交代你的事情全都忘了?”


    瞎子笑道:“哪能呢,按照你的吩咐,我本想將外婆接走,可她老人家說無所謂,穆三爺樂意花錢就讓他花,還說自己反正也沒多少時日可活了,誰也不能拿她威脅我。你讓我捐得錢,我也都給福音小學的校長了,她準備再開一間小學,救濟更多無家可歸的孩子。”


    羅獵點了點頭,低聲道:“陳阿婆在穆三壽的控製下始終是個隱患。”


    瞎子道:“我外婆說了,讓你不必擔心,還說穆三爺也不是什麽壞人,讓咱們能幫忙就幫忙,千萬別擔心她。”


    羅獵有些詫異地看了瞎子一眼,感覺瞎子這次迴來之後整個人改變了不少,昔日提起穆三壽他恨得牙癢癢的,現在即便是在背後也一口一個穆三爺,言語間明顯透著尊敬。


    瞎子被羅獵看得有些心虛,吞了口唾沫道:“我到黃浦之後,穆三爺還特地請我吃了頓飯,對我很是客氣,對了,他還幾次提起你,對你相當欣賞呢。”


    羅獵淡然笑道:“那是因為咱們對他還有些用處。”心中暗歎,瞎子果然被穆三爺的糖衣炮彈給打迷糊了。


    瞎子道:“也是。”


    羅獵道:“你不在黃浦等我,來津門又是為了什麽?”他其實早已知道了瞎子這次來的目的,隻是故意提問。


    瞎子的表情顯得有些窘迫,幹咳了兩聲道:“小蝶失蹤了。”


    羅獵道:“她雙目失明又能走到哪裏去?”


    瞎子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她畢竟是肖天行的女兒,肖天行生前作惡多端,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現在他死了,肯定有人要報複到他女兒身上。”


    羅獵道:“她來津門了?”


    瞎子搖了搖頭道:“我調查了一下,好像她買了前往北平的車票。”


    羅獵故意道:“她雙目失明真是難為了。”


    瞎子道:“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有人和她在一起,我懷疑她已經被人劫持了。”


    羅獵並沒有追問瞎子的消息從何處而來,不過他大致能夠斷定瞎子消息的來源很可能是穆三壽那邊,為了讓自己繼續參加葉青虹的行動,不排除穆三壽通過瞎子來綁定自己的可能,隻是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津門發生的事情,讓羅獵欠了葉青虹一個不小的人情,這次的北平之行,是他主動答應。


    葉青虹其實告訴他不少關於周曉蝶的消息,羅獵並沒有將這些事全都告訴瞎子,畢竟這些消息未經證實,即便是真的,還是讓瞎子自己慢慢發現為好。


    瞎子道:“我餓死了,咱們是不是去吃點東西?”


    羅獵抬起手腕,已經是晚上六點,是時候吃晚餐了。他起身穿了大衣,拿起瞎子帶來的那壇米酒,兄弟兩人一起出門。


    方才出了旅館的大門,就遇到了騎車前來的董治軍。他來得很急,警服都沒顧上換,熱得滿頭大汗,遠遠叫道:“兄弟,兄弟!”


    羅獵笑著迎上去叫了聲姐夫。


    瞎子因這聲姐夫而墜入了雲裏霧裏,不知道羅獵什麽時候多了個姐姐。


    董治軍這次前來是專程叫羅獵去民安小學吃飯的,其實昨天老爺子就跟他說了,董治軍也準備今天早點過來找羅獵,可上班一忙起來就給忘了,到了晚飯時候方才想起來,所以蹬著自行車匆忙趕了過來,幸好還趕上了,稍晚一會兒,就可能撲個空。


    聽說瞎子是羅獵的好朋友,董治軍盛情相邀道:“那就一起去,爺爺專門做了紅燒肉,就想著咱們陪他好好喝兩盅。”


    羅獵點了點頭,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身後喇叭聲鳴響,羅獵轉身望去,卻是葉青虹開車出現在後方。


    瞎子對葉青虹頗為忌憚,本來也將臉轉了過去,可看到是葉青虹,又趕緊將身子背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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