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龍一道:“你是說方克文很可能在方士銘死前跟他見過麵?”


    鬆雪凉子點了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我們一直都派人監視小桃紅,也是在昨天在慶福樓發生了一場風波,那場風波之後小桃紅母女失蹤。”正是根據小桃紅母女失蹤,船越龍一方才做出了方克文已經抵達津門的判斷,果斷下達了對方家采取行動的命令。


    其實原本他們的計劃非常周密,可是仍然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出現了疏漏,方克文的失蹤並不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在鬆雪凉子看來,隻要控製住小桃紅母女就等於扼住了方克文的命脈,可以讓方克文乖乖聽話,可以逼迫他現身,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船越龍一宛如大理石雕刻一般硬朗的嚴峻麵孔越發顯得棱角分明。


    鬆雪涼子道:“羅獵應當是對局勢出現了誤判,所以才會去找白雲飛要人,現在看來,我借刀殺人的計劃被識破了。”


    船越龍一道:“這兩個年輕人都不簡單,原本控製小桃紅母女是一招好棋,可是你偏偏要畫蛇添足,將矛頭引向白雲飛,反倒弄巧成拙,是你促使他們兩人合作。”


    鬆雪涼子滿臉慚色道:“屬下失職,船越先生,我之所以這樣做也是擔心他們直接將矛頭指向方家,羅獵並不知道這起事件背後的內情,白雲飛也隻是利用他罷了。”


    船越龍一淡然笑道:“這世上多半的關係都是利用和被利用,白雲飛利用羅獵的同時焉知羅獵不是在利用他?”


    鬆雪涼子道:“白雲飛這個人做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不排除是他將方克文控製起來的可能。”其實她剛剛就說過白雲飛可能賊喊捉賊,看到並沒有引起船越龍一足夠的重視所以又重複了一遍。


    船越龍一點了點頭,的確有這種可能,他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道:“如果方克文落在白雲飛的手裏就麻煩了,你盡快搞清這些事。”


    “哈伊!”鬆雪涼子雖然答應得非常痛快,可是內心中卻有些迷惘,突然出現的狀況讓她有些無所適從了。


    船越龍一從她迷惘的目光中看懂了她的心思:“你還有什麽事情要說?”


    鬆雪涼子道:“既然白雲飛那麽麻煩,不如我們趁著他製造更大的麻煩之前將他鏟除掉!”


    “你覺得白雲飛是通過何種手段方才爬到了今日的位置?”船越龍一並沒有期待鬆雪涼子的迴答:“一個倒了嗓的戲子,在魚龍混雜群雄並起的津門居然能夠殺出一條血路,不單單是依靠他的智慧和運氣,他的背後有德國人在支持。”


    鬆雪涼子道:“正因為如此幹掉他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


    船越龍一微笑道:“如果殺人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此前又何必經過長時間的布局和周密的計劃?殺掉白雲飛,德國人很快就會捧出另外一個替代者,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控製津門的港口,涼子,武力是解決問題最拙劣的手段。”他的目光投向牆上的太極圖,輕聲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這世上萬事萬物存在的最佳狀態就是平衡,不要輕易打亂平衡,所以要小心使用自己的力量。”


    鬆雪涼子眨了眨美眸,她並沒有完全理解船越龍一的意思。


    船越龍一道:“你不妨去找羅獵談談,興許會有驚喜呢?”


    羅獵坐在旅社對麵的咖啡館內,享受著清晨那縷溫暖陽光的同時也享受著早餐後香醇的咖啡,桌上擺著剛剛買來的三份報紙,報紙的頭版頭條全都方克文的消息,白雲飛在津門的影響力果然非同小可,能夠同時讓那麽多家報社刊載方克文平安迴歸的新聞,羅獵之所以給白雲飛這樣的提示,真正的用意卻是要打草驚蛇,利用輿論達到讓方家內部自亂陣腳的目的。


    自從見到玉滿樓和蘭喜妹,羅獵就已經意識到發生在方克文一家身上的事情絕非一場狗血的家產爭奪戰,從蒼白山到津門,日方勢力已經開始向神州大地不停滲透,這貪婪無恥的近鄰正在意圖通過種種手段叩開中華國門,掠奪國人財富。


    剛開始的時候羅獵僅僅是想幫助方克文迴歸家族,可現在突然意識到方克文的迴歸已經觸犯到太多人的利益,方士銘走後留下的巨額家產已經成為多股勢力爭相角逐的目標。


    羅獵將報紙一張張收好,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看到一輛黑色雷諾轎車在旅館門前停下,這款轎車羅獵曾經在和平大戲院見過同款的一輛,不過車牌完全不同。


    一人推開車門走了下來,雖然包裹得非常嚴實,可羅獵仍然一眼就認出她就是化名鬆雪涼子的蘭喜妹。


    蘭喜妹抬頭看了看旅館的招牌,確認無誤之後準備走入其中,身後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方夫人不在家中守靈,來這裏做什麽?”


    蘭喜妹緩緩迴過頭,雙眸透過墨鏡打量著大步走來的羅獵,粉色的嘴唇彎起一抹嬌俏可愛的弧度,輕聲道:“來找一位老朋友。”


    羅獵哈哈笑了起來,右手的報紙輕輕擊打在戴著黑色綿羊皮手套的掌心,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蘭喜妹,這位以心狠手辣著稱的,讓黑虎嶺狼牙寨土匪聞風喪膽的,人稱藍色妖姬的八當家。如今的蘭喜妹穿著黑色羊皮大衣,頭戴黑色羊羔皮鴨舌帽,黑色墨鏡,一身中性打扮,顯得英姿颯爽。她的身上既沒有了淩天堡上的驕橫跋扈的囂張,也沒有了昨日在方公館所見的低眉順目的溫柔,女人果真是善變的。


    羅獵明知故問道:“不知方夫人的這位老朋友是誰?”


    蘭喜妹輕聲歎了口氣道:“你心裏明白,難道你不想請客人進去坐坐?”


    羅獵卻問道:“我究竟是稱唿您為方夫人呢?還是應當叫您一聲八掌櫃?”


    蘭喜妹道:“隨你!”指了指一旁的轎車道:“還是換個地方敘舊吧。”


    羅獵點了點頭,拉開車門居然坐在了駕駛位上。


    蘭喜妹愣了一下,羅獵顯然是對自己充滿警惕的,他雖然上了自己的車,卻將方向盤把握在手中,換句話來說,去哪裏他說了才算數,從這一細節可以看出羅獵溫和的表象下卻藏著一顆控製欲極強的霸道之心。


    蘭喜妹繞行到另外一側,在副駕坐下,將車鑰匙遞給了羅獵道:“路麵結冰,小心駕駛。”


    羅獵笑了起來,啟動引擎前,從反光鏡觀察了一下後方,看到灰色的人影在遠方的街角閃動,雖然隱蔽,可仍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羅獵無法斷定那些跟蹤者是誰,在他的住處附近白雲飛布置了一些人手,名為保障他的安全,可在另一層麵上也起到了監督他的作用,蘭喜妹也不會獨自前來,也許是她事先在周圍布置了幫手。


    羅獵駕車沿著海河岸邊行進,沒過多久已經進入意大利租界,租界內形形色色的異國建築已經紮根於這片古老的土地,在這些表象的背後,世界列強勢力已經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了神州大地,不擇手段地攫取本屬於中華百姓的財富。


    蘭喜妹並沒有問羅獵要帶自己去哪裏,摘下墨鏡,一雙嫵媚妖嬈的美眸靜靜望著羅獵,努力尋找著他和昔日勇闖淩天堡的那個大胡子葉無成之間的共同點。


    羅獵終於打破沉默道:“帶走小桃紅母女的是這輛車吧?”


    蘭喜妹笑了起來,沒有迴答羅獵的問題,摘下鴨舌帽,解開發髻,一頭烏亮柔順的秀發垂落到了肩頭,活動了一下潔白修長的頸部,居然將頭一歪,枕在了羅獵的肩頭。


    羅獵的車開得依然很穩,並沒有因為蘭喜妹這親昵過分的動作而有任何的波動。轎車終於在海河邊緣的一塊空地上停下,前方是波光粼粼的水麵,後方是充滿異國風情的意式建築群,兩旁是被積雪掩蓋的河岸。


    羅獵並沒有馬上糾正蘭喜妹的坐姿,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煙盒,從中取出一支香煙點燃,剛剛抽了一口,就被蘭喜妹一把搶了過去,她毫不嫌棄地抽了一口,然後因為無法適應這衝入肺腑的刺激味道劇烈咳嗽起來,她不得不坐直了身子,身軀因咳嗽而不停抖動著,咳嗽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將那支香煙重新遞給了羅獵:“不好抽,搞不懂你為什麽喜歡抽煙?”


    羅獵瞥了一眼那支煙,上麵已經沾染上了口紅的印記。


    蘭喜妹看到羅獵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香煙,一雙鳳目瞪得滾圓:“嫌棄我?”


    羅獵笑道:“我在考慮你的問題,都知道抽煙有害,可是仍然會有人昧著良心去做這方麵的生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他們都不懂的嗎?”他所指的煙乃是鴉片。


    蘭喜妹聽出羅獵話裏有話,她收迴了那支煙又嚐試著抽了一口,或許有了剛才的經驗,這次居然適應了許多,吐出一團煙霧,望著那團煙霧在眼前慢慢化開,輕聲道:“你還是這個樣子好看一些。”


    羅獵沒有說話,又取出了一支香煙點燃。蘭喜妹落下車窗,衝著車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然後道:“方克文在哪裏?”


    羅獵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蘭喜妹皺了皺眉頭,然後扔下那支燃了半截的煙,推門快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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