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克文並不關心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夠讀懂禹神碑,眼前的年輕人竟然能夠讀懂禹神碑對他來說不啻是一個天大的驚喜,可是短暫的喜悅過後馬上又變得心灰意冷,即便羅獵能夠讀懂碑上的內容那又如何?難道能夠改變他們最終墜入火海的命運嗎?方克文不以為然地嗯了一聲。


    羅獵伸手指著禹神碑的側方道:“這裏有一行小字,說當初運送禹神碑的經過。”


    方克文道:“那又如何?”


    羅獵道:“最早運送禹神碑的人並不是通過咱們進入的這條道路送進來的,而是從半山腰斜行打通了一條隧道,順著那條隧道將禹神碑滑到了這裏。”


    顏天心不禁好奇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羅獵道:“應該在公元1127年左右的事情。”


    方克文道:“豈不是靖康年間?”他是麻博軒的高徒,在曆史方麵研究頗深,在地底幽居的五年,閑來無事自己總是迴憶背誦中華的曆史年表,借以派遣枯燥孤獨的時光,所以羅獵一說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羅獵道:“正是。”


    方克文心中暗忖,靖康年間正是金軍攻破宋都汴梁,俘虜徽欽二帝,北宋滅亡的重大變革時代,蒼白山地區那時還在金人的控製範圍內,記得二帝被俘之後送到了五國城關押,五國城的遺址就在如今的依蘭縣,隻是這塊禹神碑和二帝被俘的事情又有什麽關係?


    羅獵道:“根據上麵補充的碑文所寫,這塊禹神碑是當時宋朝臣民換取二帝的條件之一,最初這塊禹神碑應當位於南嶽衡山七十二峰之岣嶁峰,所以又被成為岣嶁碑,相傳一位雲遊四海的呂洞賓途經岣嶁峰的時候看到禹神碑,上麵的文字晦澀難懂,於是興致大發,開始揣摩這上方究竟寫得是什麽,從早到晚,日出日落,呂仙人不知不覺在碑刻前鑽研了七七四十九天,絞盡腦汁揣摩出來七十六個字,正準備考證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腳下冰冷,如同被水浸泡,低頭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了水中,迴身一望,洪水齊天,呂洞賓大驚失色,這一驚之下竟然將此前想透的七十六個字忘得幹幹淨淨。而此時洪水也因他將這七十六個字全部遺忘瞬間消退。呂洞賓方才明白剛才之所以洪水漫天皆因自己無意中道破天機,於是他放棄了繼續破譯大禹碑銘的打算,也通告周圍百姓,不得破譯這禹神碑上任意一個字,否則會因道破天機而激怒上天。”


    方克文此前也聽說過這個傳說,隻是不及羅獵說得繪聲繪色,而羅獵之所以得知這個故事卻是從爺爺那裏,想起爺爺從小就教給自己夏文,卻從未告訴自己這是什麽文字,或許就是因為天機不可泄露的緣故。


    顏天心聽得津津有味,小聲道:“可是我看這禹神碑上不止七十七個字呢。”


    羅獵笑道:“真正的禹神碑又有幾人見過?嶽麓山上的那一座禹神碑我曾經親眼見過,雖然上麵刻著古篆書,可並非是夏文,據傳那座碑是南宋嘉定年間複刻。”


    顏天心道:“這塊碑真的是禹神碑?”


    羅獵向方克文望去,方克文沒好氣道:“你看我做什麽?我又不懂得夏文。”


    羅獵道:“我看得懂,不過我對這下麵的地形並不熟悉,方先生可否願意幫忙?或許咱們能夠找到當年運送石碑的那條隧道。”


    方克文道:“隻怕早已封死了!”


    羅獵道:“不找找看又怎能知道。”他在很多時候都擁有著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執著勁頭。


    方克文又道:“就算找到那隧道,你們也逃不出去。”到了這種時候他也不再隱瞞,此前他並沒有撒謊,這地**部到處都彌散著毒氣,人進入其中會在不知不覺中吸入毒氣而中毒,走不太遠就會窒息,反倒是迴到這個環境中又能恢複自如唿吸,他這些年雖然苟活於世,可是他的樣子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還好他依舊保持著理智。


    聽方克文說完這些事,顏天心越發堅定了逃離這裏的打算,她就算是死也不想變成方克文這個樣子,沒有一個女人不愛惜自己的容貌。


    羅獵對方克文的話原本就深表懷疑,就算方克文所說的是實話,但是每個人的狀況不同,這就猶如有些人對花粉過敏,有些人對酒精過敏,而自己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感到任何異常,顏天心也沒什麽事情,方克文身上發生的狀況未必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更何況這座火山隨時都可能會爆發,如果等到火山全麵爆發,他們就再也沒有逃離的機會。


    羅獵道:“難道你沒有家人和朋友?你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


    誰能沒有家人和朋友,方克文不但有家人,而且他家族龐大,在這次探險之前,他曾經是家族中最大的希望,方家被稱為津門首富,從五大道的大使參讚到塘沽的列國商人,但凡到津門的地頭上誰人不得先向方家示好,方家四世同堂,爺爺方士銘老當益壯,父親方康成沉穩練達,而自己在這場探險之前也已經有了後人,桃紅懷孕三月,自己曾經答應過她,等這趟迴去,就帶她迴方家,任老爺子們打也罷,罵也罷,大不了將自己逐出家門,無論如何也得給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個名份,他方克文遊戲風塵十多年,難得動情一次,雖然桃紅的出身不好,可她畢竟隻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


    想到這裏方克文的內心中不由得一陣隱痛,五年了,當年的海誓山盟仍然曆曆在目,可是自己卻變成了這番模樣,就算能夠活著出去,櫻桃是否還認得自己?家人是否還能夠接受自己?不知櫻桃是否誕下了他的孩兒,也不知她是不是一直信守諾言等下去,又或是早已改嫁他人……


    羅獵從方克文閃爍的目光中已經看出他的內心有所鬆動,輕聲道:“就算你放棄,你的親人也未必肯放棄,你難道忍心讓他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樣無休止的尋找下去?”


    方克文搖了搖頭道:“我這樣子生不如死!”


    “真正關心你的人沒有人會在乎你的樣子,他們隻關心你是不是仍然活著!”


    方克文心中一動,他不得不承認,在羅獵幾人出現之後,他早已塵封絕望的內心再度萌生了希望,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離開的希望,腦海中出現了如果他就這樣死去,他將死不瞑目。


    羅獵道:“禹神碑側邊的小字講述了他們一路搬運禹神碑的經過,將地貌特征都描述得極其詳盡,方先生要不要我翻譯給你聽?”


    方克文盯著沸騰的岩漿湖,臉色陰晴不定,內心也如同岩漿一般劇烈翻騰交戰著,沉默良久,他方才低聲道:“說來聽聽。”


    羅獵心中暗喜,方克文從開始的無動於衷漠然置之,終於開始有所轉變,證明他心中並未斷絕逃生的希望,隻要心中抱有生機,他們就有逃離此地的希望。


    羅獵利用望遠鏡觀察禹神碑,將那行當年工匠留下的小字翻譯給方克文聽,看來夏文從未從真正意義上失傳過,至少當年刻下這段文字的工匠就熟練掌握了這遠古的文字,他的爺爺羅公權也是夏文的傳承者,羅獵不由得想起羅行木生前關於爺爺的描述,至今羅獵都沒有接受爺爺是個盜墓者,老爺子的風骨和氣節他是深有了解的,雖然羅獵表麵上玩世不恭遊戲風塵,可是在他的骨子裏仍然是一個善惡分明的人,這一點上他深受爺爺的影響。隻不過比起不苟言笑的爺爺,他更能適應這個紛繁複雜的亂世。


    方克文對眼前的年輕人抱有深深的好奇,當年他們的這次探險行動因羅行木而起,羅行木出示給麻博軒的古文字引起了這位學問大家的極大興趣,拋開麻博軒在臨時之前暴露出的險惡人性不論,他在中華文化及古文字上的造詣在整個學術界首屈一指,以麻博軒之能也不過破譯了區區三十幾個字,這小子不過二十多歲,竟然連想都不想就可以翻譯禹神碑上深奧難懂的文字,莫非這廝從娘胎裏就研究古文字不成?最大的可能還是他本來就懂得。


    方克文抑製住內心的好奇,畢竟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聽羅獵詳細講解,不放過其中任何一個細節,因為任何細節都關乎他們能否從這裏逃出生天。


    羅獵將那篇文字反複讀了三遍,方克文終於點了點頭,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羅獵和顏天心也不敢多問,默默跟在他的身後,沿著熔岩湖來到了西北方位,方克文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道:“文中所說的虎頭石應該是這裏。”


    羅獵順著他所指望去,卻見熔岩湖內有一塊火山岩,大半都已沒入岩漿之中,如果不是方克文指出,絕對不會看出這塊石頭和虎頭有什麽類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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