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該休息了。”


    竺瀾漫不經心地撫著衣袍上的五爪金龍,感覺到身後那個女人關切的話語中隱隱的淡漠,眼中亦是一片晦暗。


    “母後居然會來見兒臣,還真是不可思議啊。兒臣還以為,母後現在整顆心都放在了雲齊戰事的身上,沒有功夫來管兒臣了呢。”


    花熙染早已不再穿著以往的宮裝,而是如同未嫁之時一般一身最簡單的素衣藍裙,正是當年她最喜歡的模樣。


    隻是,這樣的打扮,早已不適合在荊國的皇宮中浸染了這麽多年的花熙染,尤其是如今她太後的身份,更是不應如此著裝。


    可是整個荊國,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也都不會對這位輔政太後的做法有任何質疑。


    誰不知道這位太後的鐵血手段,朝堂之上可是隱約有傳言說是先皇就是死在了她的手上,那麽多宗室更是杳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其中也有她的手筆。


    當今皇帝竺瀾,更是先皇早立的太子,但是監政的責任卻是落在了已經成為太後的花熙染身上,若是竺瀾尚且年幼並未成年倒是說得過去,但是竺瀾登位的時候及冠禮都過了,也是早就入朝,得到了很多朝臣的認可,這樣一來,再需要太後輔政,便是怎麽都說不通了。


    沒人知道在派兵前往天燼的前一晚荊國的皇宮裏發生了什麽,但是所有人在第二天看到坐在皇位旁邊的花熙染的時候便明白,這一場母子之間的博弈,終究還是花熙染更勝一籌。


    荊國的肱骨之臣中,自然也是有忠於竺家皇室的,隻是那樣的力量與在花熙染幫助下成長起來的占據了荊國朝堂三分之二的歡憂閣和韶家的人來說,卻是不足為懼。


    在第七個撞柱而死,直言進諫的老臣之後,所有人都是明白那位太後的位置,早已是不可動搖了。


    連竺瀾都做不了什麽,隻能事事聽著這位太後的命令,那麽,他們這些人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於是,荊國就這樣在明麵上還是由竺瀾統治的情況下,實際上早已被花熙染掌握了實權。


    “你不應該跟雲齊作對的。”


    花熙染看著眼前執拗的竺瀾,搖搖頭,眼中盡是無人能看懂的複雜。


    “哈哈,雲齊,母後,孤還真是不明白了,孤為什麽不能跟一個妄想吞並我荊國的國家作對了?花熙染,你捫心自問,即便父皇對你不好,可是你難道不是荊國人嗎?幫著其他國家對付荊國,你對得起荊國百姓嗎?”


    竺瀾猛地站起身,神色之間盡是恨意,眼眸深處,是無處的淒涼。


    他從來都沒有想到,在這個冰冷的後宮中與他相依為命的母後,最後竟然會成為他必須要對付的人。


    從出生的時候起,他就被封為了太子,一直是這個後宮中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命懸一線差點被人陷害去見了閻王,若不是母後費盡心思地護著他,他根本不可能平安長大。


    年幼的時候,他也想過,日後登上了荊國的皇位,定然要好好孝順母後,再也不讓她操勞。


    竺瀾曾經以為,這世間即便是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的母後也不會,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子,是這天下間最為親密的人。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竟然會因為政見不合而兵刃相見。


    對於先皇,竺瀾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太過平庸,莫說擴土封疆,就連守成都十分艱難,百姓在他的治理之下,雖說也不至於過上太不好的日子,但是也不可能過得很好就是了。


    生在亂世,能有幾個居在高位的人沒有野心?


    竺瀾的野心不大,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沒想著一定要一統天下什麽的,他隻是希望可以保護荊國,保護荊國的百姓,不用讓他們再依附別的國家而活,也不會為人所欺,僅此而已。


    竺瀾不是那麽狠心的人,也做不出弑父殺君的事情來,但是心中暗暗期待自己登上皇位這件事倒是真的。他想過很多改革的方法,也想過到底要讓荊國怎樣安然無恙地立在這個亂世之中,雖不說胸懷大業,但到底還是對能夠做出一番功績來有所期待的。


    他自小便是由花熙染教養長大,很多想法也都與花熙染不謀而合,因此竺瀾也一直以為花熙染定然會幫他,也一定會支持他。


    可是沒想到的是,最先反對他,破壞了他所設想的一切的,就是他最在乎的母後。


    那一日,他初登皇位,正是誌得意滿想要大展拳腳的時候,一道由母後親自宣讀的聖旨打破了他的夢想。


    後來,在腦子一熱的情況下,他對她下了手,想要奪迴屬於自己的權柄,隻是,他的一切,都是跟著她學來,怎麽可能真的贏得了他的母親呢?


    然後,便到了如今這般母不母,子不子的地步了。


    花熙染聽著竺瀾的質問,心中也是難得的泛起了波瀾。


    他說得沒錯,即便她在荊國受到了許多無法磨滅的傷害,但是荊國百姓卻沒有絲毫對不起她的,她的父親,荊國的右相,更是沒有對不起她的。


    但是,她卻害死了荊國的先皇,逼死了自己的父親,把原本的母子情深折騰到這樣的地步,她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早已風華不在,折騰來折騰去,也不過是為了心中那個妄念罷了。


    隻是,如今一切都已經開始,她早就迴不了頭,隻能就這麽走下去了。


    無論是韶藍,還是顏緋塵,也都不可能讓她迴頭了。


    “陛下似乎還沒想明白啊,既然如此,陛下還是多休息一段時間吧。”


    花熙染並沒有迴答竺瀾的話,依舊隻是仿若一個母親一般讓他休息,可是言下之意,卻是要繼續把持朝政了。


    未待竺瀾反應過來,花熙染便轉身走了出去。


    而竺瀾,則是在她離開之後一把拂去了桌子上的奏折。


    不過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是作為一個皇帝,他卻隻能看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到底,是誰的錯?


    殿內眾人順著這一聲齊齊跪下,止不住自己的瑟瑟發抖,卻在竺瀾的一聲怒極之下的“滾”之中飛快起身跑了出去,徒留竺瀾一人坐在地上眼中悲戚。


    至於花熙染,則是在離開之後摒退了眾人,一個人前往了禦花園。


    她不記得在多少個孤枕難眠的夜晚裏來到過這裏,也不記得自己一個人見過了多少次的曇花開放。


    花熙染始終都記得,在她年幼的時候,她那位名冠天下的母親蓮溪,曾經抱著她一點點地告訴她這些花的名字,還有每一朵花所代表的意義,曇花一現為韋陀,這七個字她在聽到的時候便記了下來,竟是到如今都無法忘卻。


    她曾經覺得曇花太傻,何必為了韋陀那個心中無她的人耗盡自己的所有而開花。


    可是後來,在聽到了母親的故事之後,在經曆了一切的不得已與命運弄人之後,她才終於明白,為了心愛的人,莫說是耗盡一切隻為花開,便是付出生命,也是常常有之。


    天下人都知道蓮溪夫人的故事,讚歎者有之,但是認為蓮溪夫人水性楊花的,更是不少。


    母親根本不在意這些話,聽到了也不過是一笑置之,她活得瀟灑而又自在,雖然那個想要尋到一心人的願望自始至終都沒有實現,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後悔過她做的任何事情。


    三嫁三離,助天燼安穩,幫青玄太平,拒韶家之邀,她無一事後悔,傷過痛過,卻也一直沒有放棄希望過。


    按理來說,在這樣的母親教導之下,花熙染即便無法成為她那般風華絕代卻又自有一番風流瀟灑的人,也應該不會如此懦弱才對。


    可是她的母親,在她尚且年幼之時便離開了她,甚至連她的手劄都沒有給她留下。


    想必,她是不希望她的女兒如她一般一生漂泊,心無歸處的吧。


    隻是,母親啊,我到底是你的女兒,又怎麽可能不再漂泊,一生長安呢?


    從來都沒有人知道,花熙染心中的那個人,不是荊皇,不是她那個所謂的未婚夫,而是一個,她注定得不到的人。


    不過,這些都是過往罷了。


    身為荊國的皇後,如今的太後,她從未想要害了荊國的百姓,隻是她唯一的兒子從來都不明白這一點。


    想著自己的計劃,花熙染也是不由再次問一問自己,到底她這麽做,是對是錯呢?


    “太後,天色已晚,該歇息了。”


    身後的宮人尋來,花熙染終於迴過神來,定定地看了一眼剛剛開放的曇花,站起身拂了拂衣擺,看著原本藍色的衣擺上依舊沾染了幾片葉子,手微微一頓,心中突然間想到,似乎以後,還是不要穿這樣的衣服比較好。


    至少,不至於沾染太多塵埃。


    “啟程迴宮。”


    離去的聲音漸漸飄遠,徒剩一朵曇花靜靜開放,不知,它能否等到它的韋陀一次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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