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緋塵和竺寧到靖安城的時候,已是九月。


    路上倒是難得的安穩,最多不過是來了幾波刺探的人罷了,有新夜的,有白秦的,有後楚和荊國的,自然也少不了青玄和天燼的。


    不過鳳繚的人,卻是沒來。


    如竺寧所料,鳳之秋攜皇太女鳳隨遇迴程的路上遇到了刺殺,下落不明。而且國內兩個皇子謀逆,被三皇女和皇夫褚微識破,將二人活捉關入了鳳繚的一處密地,據說,隻有流有皇室血脈的人,才能夠前往。


    而二皇女鳳寒月,則是被人在崢嶸山不遠處的榕城發現了蹤跡,似乎是已經身受重傷,連夜被送迴了鳳繚國。不過,卻在路上不治身亡。


    一時之間,鳳繚國國君被雲齊所害的謠言四處傳開,鳳琮珺作為三皇女,雖然並非儲君,但是卻是皇室之中剩下的唯一一個沒有出事的人,倒也得了一批擁護。


    在褚微的支持下,鳳琮珺暫且接過了政務,並且派人去追查鳳之秋等人的下落。


    至於那個謠言,則是被擱置在了一旁。鳳繚國力本就比不上雲齊,難道要他們在這個群龍無首的時候去跟雲齊打一場嗎?況且,是不是別人故意這麽做的,可還沒個定論呢!


    因此,鳳琮珺可是任朝堂上一堆老油條跳著腳叫囂著攻上長安,她卻巋然不動。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說是青玄那邊算計的,自然是因為時候未到了。


    況且,鳳繚的五萬人,可是已經與青玄那邊的軍隊匯合,準備去攻下孟家在淮灤境內的據點呢,現在,可不是翻臉的時候。


    不過,那五萬人,到底還是變成了棄子。


    竺寧自然是知道鳳琮珺的打算的,盡管有些不忍,卻也沒說什麽。畢竟,這些都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事情。


    現在是鳳繚的這些人,以後,說不定她也需要忍痛放棄一些人呢?


    即便是她不希望如此,可是若是事情真的到了那樣的地步,她又有什麽辦法?


    大局,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而且,在鳳之秋等人的眼中,以五萬換八萬,說不得還是他們賺了的。


    雲齊的邊境,便是靖安城,鳳繚的人都已經出發,雲齊作為討伐孟家的發起者,自然是出發地更早。


    陸簡這次點的八萬人並非玄伽軍,而是他正在訓練的另一支軍隊,也是徹底經過清掃的,不會再出現暗線,而且此次,他們也不僅僅是去對付孟家而已。


    至於玄伽軍,則是另有用途。


    “無憂,這幾天我們先住在靖安王府裏,三天後再去軍營。”


    竺寧知道,從他們進城開始,靖安城裏的人應該就知道消息了,不過顏緋塵在這之前便下了命令讓他們不用著人前來,畢竟,現在他們可不想太過大張旗鼓。


    “好,這麽長時間沒有迴過靖安城,我倒是有些忘了你的王府是什麽樣子了。”


    這裏,是他們相遇,或者說是重逢的地方,也是他們對彼此許下一生的地方,無論是對顏緋塵,還是對竺寧來說,都是最為特殊的。


    盡管,竺寧在這裏住了不過一個多月,但是卻是對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十分了解,怎麽可能如她說的那般連靖安王府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不過顏緋塵也不揭穿她,隻是牽著她的手一路走了迴去。


    天色已晚,也正是看靖安王府景致的好時候。


    玉娘站在門口,幾年未見,天下都已大變,如今的她,也不是竺寧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風韻猶存,一舉一動皆與他人不同的女子,而是早已出現了幾縷白發。


    赫連家的事情,到底是對她造成了影響。


    哪怕,她在赫連家的族譜上,不過一個早逝的公主而已。


    竺寧早已從顏緋塵那裏知道了他父母與這位一直被他稱為玉姨的人之間的恩怨糾葛,也知道她因為自己成了赫連軒的棋子而一直對他們一家抱有愧疚,最後更是幹脆利落地與赫連軒斷了關係,徹徹底底拋棄了自己公主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巧合,還是血脈中的早已注定。赫連家的女子,似乎從來沒有什麽好下場。


    無論是萬年之前那位赫連始祖最後選擇的烈火焚身,還是曾經幾代公主的不得善終,又或者是如玉娘這般沒有野心沒有欲望,即使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也沒有做出任何讓人厭惡之事,但是卻連自己真正的家都迴不去了。


    玉娘是個有本事的女子,這幾年她與顏緋塵都在長安,哪怕是後來她四處雲遊,卻也沒有迴過靖安城。


    如此放心,不過是因為她在罷了。


    靖安城的一應事務都由玉娘掌管,竟是未曾出過一點差錯。


    竺寧想著,這次她可要好好努努力說服玉娘也成為朝堂之中女官的一員,即便她不願與他們一起去長安,但是留在靖安城封個知州、同知什麽的,總是可以的。


    “玉姨。”


    顏緋塵自然看到了迎接他們的玉娘,上前兩步拖住她要行禮的胳膊,直接便扶著她向府內走去。


    竺寧立在另一側,也隨著他喚了一聲“玉姨”,然後,便看到玉娘驀然濕了的眼眶,還有她眼中那複雜的感情,心中也是一酸。


    這個女子,似乎一生都在為別人而活,幼年在深宮之中是妃子爭寵的利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都必須通,必須精,哪怕她根本不喜歡。


    後來換了個皇帝,對她這個妹妹倒是不錯,即便都是麵子情,對於一向安分守己知足常樂的玉娘來說,也是夠了。


    但是他卻為了他的私心,安排她和那個侍女來到了靖安王府,破壞了顏湛與餘嫦曦之間的感情,導致他們孩子的消失。


    若是顏湛等人心狠的話,說不定那長 槍刺進的胸口,還要加上一個玉娘的。


    玉娘知道自己迴去活不了,便一直留在了靖安城。


    也知道出了那件事,她的心上人再也不會看她一眼。可是,她卻是選擇了留在靖安王府之中,為他照顧他的妻子,照顧他的孩子,隻希望他能夠安心。


    後來,顏湛去世之後,顏緋塵又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把顏緋塵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曾經舍命相救過不知多少次。


    竺寧記得,顏緋塵跟她說,有一次他設局抓住的一個刺客突然暴起,要不是玉娘反應得快用自己的身體給他擋了那一擊,他怕是真的會死在那個時候。


    可是,就是那一擊,讓玉娘身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而且,也失去了成為真正的母親的機會。


    本來那個時候他們身邊是有個男子想要一直照顧玉娘的,玉娘雖然沒有心動,但是因為不忍心讓顏緋塵為她擔心,所以答應了與他相處看看。


    結果就是在那個時候,出了這件事,玉娘便是覺得不能再耽誤人家,直接就給推據了。


    妻子的一心一意已經給不了了,連孩子都給不了,她又何必嫁給那個看上去就十分忠厚老實的男人呢?


    不如,讓他找一個喜歡他,又能給他生一個孩子的女人吧。


    從那之後,玉娘是徹底絕了要找個伴的心思,就這麽跟在顏緋塵身邊,成為了顏緋塵除卻薛策幾人之外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們所有人都十分尊敬的長輩。


    竺寧剛來的時候,還是以昭和公主的身份,那個時候她猜不透玉娘的身份,也沒有什麽心思去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顏緋塵的身上。


    而且她對玉娘當初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的舉動一直都記著呢,雖然當場就還了迴去,可是讓她好好與玉娘相處,卻是不可能的。


    不過現在,在知道了這麽多事情,也經曆了長安的風起雲湧之後,竺寧自然不能再拿出以往的態度對待玉娘了。


    她已經是顏緋塵的妻,既然他尊敬她,那麽,她也要尊敬才行。


    玉娘也是沒想到,這位顏緋塵一直放在手心上寵著的女子,眉眼之間竟然隱有尊敬之意。


    不過玉娘轉念一想,便明白定是顏緋塵那個孩子與她說過了。


    而且再想起薛策對她透漏的她的真實身份,玉娘更是覺得不意外了。


    她可是韶昀和顧安的女兒,胸懷丘壑,比之他們都不遜色,又豈會斤斤計較?


    “天色已經晚了,可還要用晚膳?”


    既然兩人都如此給她麵子,她也不想誠惶誠恐地拒絕,畢竟,她是真的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小輩,想要真心疼愛的。


    顏緋塵和竺寧對視一眼,都是點了點頭。


    “我們這一路趕迴來,可沒吃到什麽好的東西,方才可是聽他們說了,玉姨專門給我們親自下廚做了一桌洗塵宴,我們怎能不用呢?”


    顏緋塵看著一個稱唿的時間就可以如此與玉娘如此親熱的竺寧,還有她說出這些話之後玉姨眼中的笑意,不由扶額。


    該說不愧是韶家的人嗎?這糊弄人的本事,還真是厲害啊。


    這一路上吃的東西哪裏不好了?她可是吃得香得很呢,飯都多吃了好幾碗,這個時候提起,不過是拐著彎誇誇玉姨罷了。


    可是,看著玉姨露出的笑容和柔和的神情,顏緋塵突然覺得,似乎,他也應該學學?


    天邊明月已涼,靖安城內,人心卻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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