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八苦之中,最痛不過愛別離,最憾不過求不得,最難不過放不下,最恨,不過怨長久。


    竺寧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天之後,她才終於醒了過來,終於,想要麵對一切她想要逃避的東西。


    “孩子呢?”


    一直守著她的初夏見到她醒過來的時候,一顆心終於放下,可是在聽見她問的問題時,一顆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竺寧就能夠明白她在想什麽,卻懶得揭穿。


    她的確無法麵對,但是既然她選擇了醒過來,便不會繼續渾渾噩噩,韶錦和秋明昭她一時半會兒報不了仇,但不代表,她連自己孩子的仇,都報不了。


    “我帶你去看他。”


    初夏還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顏緋塵踏雪而來,與竺寧對視的目光之中,是與竺寧相同的滔天恨意。


    兩人夫妻一年,自然明白對方的意圖,顏緋塵當然不願這個時候阻止她,而竺寧,卻是明白,他不會在這個時候阻止她。


    “給王妃換好衣服。”


    顏緋塵對著初夏和紅袖她們如此說道,在初夏欲言又止的情況下轉過身子,踏出了房門。


    “給我換衣服吧。”


    竺寧開口,初夏一下子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幾人跟在竺寧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知道若是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沒人攔得住,也知道,以竺寧的性子,無論如何,都是定然要見小世子一麵的。


    沒錯,短短三日,竺寧早產的消息就傳了出去。隨之一同傳出去的,便是靖安王府的小世子在出生時便夭折的消息。


    顏緋塵沒有進宮,靖安王府也一直閉門不見客。但是赫連軒卻是親自下了旨意安撫顏緋塵,更是不合禮製地給已經夭折的那個孩子封了世子之位。


    當真是,諷刺至極。


    竺寧昏迷了三日,卻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顏緋塵一直在她床邊陪著她,聖旨來的時候,她自然也是聽到了響動。


    不過是赫連軒在做一個表麵功夫罷了,她倒是不像初夏她們那般氣憤。


    畢竟,她真正該氣該恨的,是那些聯手害了她孩子的人啊!


    想到這裏,竺寧揮開初夏她們上前想要扶她的手,自己一個人,忍著身上的劇痛,忍著長安城的寒冷,徑自像門外走去。


    再痛,也沒有她失去孩子的那一刻痛。


    再冷,也沒有她看著孩子消失在自己麵前那一刻心冷。


    顏緋塵看著她穿著一身紅色的大氅,襯得那一張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不免又是一陣心疼。


    隻是,他實在是太了解她了,不去見那個孩子最後一麵,無憂是不可能安靜下來養身子的。


    當下也不多說,隻是牽過了竺寧的手,與她並肩想著暫且安放那個孩子的寥然居走去。


    寥然居,本就是顏緋塵專門在這個靖安王府之中所設的安放他父母牌位的地方,在竺寧嫁過來的第二天便被他帶著拜祭過,這一年內,也經常會來。


    但是她沒有想到,這一次她再來,不是為了看顏緋塵的父母,而是為了,看他們的孩子。


    不過七個多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身子,還抵不上顏緋塵的半條胳膊長。


    此時他就那樣躺在寥然居正堂中間放著的小棺材裏,臉上一片青紫之色,與她在夢中看到的那個孩子,竟是出奇地相像。


    如顏緋塵一般的眉眼,如她一般的鼻子和嘴唇,皺皺巴巴的小臉上居然沒有痛苦,而是一派安詳。


    竺寧沒有哭,隻是緩緩走到了這個孩子的麵前,伸出手仿佛要摸一下這個孩子的臉蛋,就像她在夢中做的那樣。


    可是終究,她還是沒能落下手去。


    顏緋塵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動作,眼中,盡是痛悔。


    “查到,都有誰參與了嗎?”


    竺寧依舊伸著手,在半空中描繪著這個孩子的五官,眼神中,盡是溫柔。


    隻是,她說出來的話中,卻隻剩下冷意。


    “穀幽瀾,柳昭和,餘飄雪,這幾人算是主謀。碧音和承恩公府的人,是從者。而府中住著的齊歡,亦是參與了。”


    顏緋塵捏了一下拳頭,燕飛和歡憂閣齊齊發力,三天,便把所有人都揪了出來。


    穀幽瀾和餘飄雪,他倒是沒有意外,但是顏緋塵沒想到的是,竟然連餘飄雪都參與了進來。


    承恩公府的那些人在柳溯發現千秋筆不見了之後,便自作主張地配合穀幽瀾行事,包括碧音和齊歡,都是他們的棋子。


    齊歡是他手下的謀士之一,雖然姓齊,卻與齊銘沒什麽關係。


    這人本事抵不上殷寒初和少柳,但卻是十成十地忠心,誰都沒有想到,最後引得竺寧早產的催產藥,竟然是他帶進府中,想盡辦法放到竺寧安胎藥的藥碗之中的。


    顏緋塵在查到他之後,親自去問了他為何要這般做,卻是沒想到齊歡竟然直接跪在他麵前,告訴他,隻要竺寧活著一天,他便一天就有弱點。想成大業者,豈能有如此後顧之憂?


    說完之後,他便直接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顏緋塵知道,齊歡是真的忠心,但是可惜,他隻對他忠心而已。


    他並不知道,現在的顏緋塵,早就不能沒有竺寧了。她是他的弱點,也是他的鎧甲。


    若是他連她都護不住,就算真的得了這天下,又豈能護住江山?


    “碧音已經死了,齊歡也應該死了。君歡,活著的,可還有那麽多人啊。”


    竺寧收迴手,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棺中的孩子,直起了身子。


    “少柳他們已經開始著手對付穀家,我不會讓他們逍遙地太久。還有柳昭和,無論如何,這次一定會要了她的命。至於餘家,我更是不會放過。”


    聽見他的話,竺寧隻是笑笑,然後搖了搖頭:“君歡,隻是要他們的命,你覺得我會甘心嗎?停下一切動作,這些人,我要親自對付。”


    “無憂……”


    顏緋塵上前兩步,想要把已經站不太穩的竺寧抱進懷中,可是竺寧卻是閃身躲了過去。


    “我們的孩子,真的十分想要出來看看外麵的風景,可是因為他們,他最終卻是看不到了。君歡,你說,我怎麽可能不怨?”


    顏緋塵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頓,生怕她說出什麽讓他承受不了的話來。


    “你不必這樣看著我,君歡,在知道孩子活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就差不多猜到了會是怎麽迴事。若我所料不錯,在我們進宮的時候,我聞到的那個讓我肚子不舒服的香,就是鎏苧花所製的千機丹燃後的味道。


    千機丹要想製成,需要的不僅僅是數量極多的鎏苧花,更需要的是,天山之上生長千年的醉紅蓮。我還真是沒想到,這些我們本來不曾放在眼裏的人,竟然為了害死我,居然得到了醉紅蓮。”


    說到此處,竺寧嘲諷一笑,臉色更加蒼白:“蕭沉落是醫穀的毒術高手,他應該在我暈倒在靜懿太妃處的時候,給我把脈的那一刻,便知道我中了燃燒之後的千機丹之毒。


    千機丹若是正常服下,應該是極好的保胎藥,但是若是點燃讓身懷六甲之人聞到,卻是會對肚子裏的孩子造成傷害。雖然這種傷害不大,正常把脈把不出來,但是在生產時,卻很容易造成難產。


    燕歸羽沒有蕭沉落那般了解千機丹,我的脈象又不明顯,他自然沒有察覺到我體內的毒。蕭沉落雖然沒有出手,但卻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們自然便會覺得,沒有什麽大礙。


    然而,這不過是他們計劃中的第一步。”


    顏緋塵不想再看著她這般說下去,便直接把話接了過來:“後來碧音的那件事,其目的並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於你。她想要的,就是在我中了生花毒之後忍不住,與身上被留了鎏苧花香的你做下那事,使你腹中的孩子,生機漸消。


    後來,那碗催產藥,其中更是多加了一味千機丹,讓你體內留下的生花毒在這一刻發作,生生,害死了我們的孩子。也差點,害了你。”


    竺寧看著他眸中的痛苦之色,亦是心中苦澀。


    誰能想到,穀幽瀾他們這次竟然布局如此精密呢?不僅鼓動了柳家的人給了他們生花毒的配方,還有柳昭和借助韶錦的力量收集到的足夠的鎏苧花,更是讓齊歡幫助碧音成事,後來又是成功給她下了催產藥。


    這些,連燕歸羽都不怎麽了解的藥。


    她和顏緋塵,又是第一次為人父母,更是想不到會屢次三番中了他們的算計啊!


    “君歡,你知道我有多麽怨你嗎?怨你為什麽要給我和孩子招來這樣的禍事?也怨我自己,怨我為什麽要如此疏忽大意,心慈手軟地留下這些害我之人!”


    竺寧已是搖搖欲墜,顏緋塵再也顧不得她方才的拒絕,直接便向著她所站的方向奔去,抱住了竺寧將要倒下的身子。


    倒在顏緋塵懷裏的那刻,竺寧眼中盡是難以放下的怨恨:“君歡,我更怨的,卻是那些拿我們孩子動刀子的人。今生今世,我必要他們承受比我們的孩子還要痛上千百倍的痛苦,否則,我枉為他的娘親。”


    殺子之痛,不共戴天!


    這份怨氣,此生難消,此世不滅。唯有長久留存,以其骨血,以其身心,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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