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扶衣一臉迷茫地看著自己所在的地方,還有眼前陌生的人,心下一陣發慌。


    “你是誰?”


    一個健壯的男子坐在她床邊一直盯著她,正是剛剛問她醒了的人。


    “我是阿穆爾。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阿穆爾目光中盡是擔憂,這個中原女子是他在外意外救下的,那時候她正被一群人追殺,躲到了他們正在休息的樹林中,原本阿穆爾並不想管這些事,可是不知為何,看到她那如月光一般明亮的眼睛時,偏偏就出手了。


    他幫她掃清了那些追著她的人,帶著她迴到高昌,讓人找來草原中最厲害的額莫其給她治療,其中幾次額莫其都說她的傷勢太重,怕是好不了了,可是阿穆爾卻依然沒有放棄,還是讓他一直治療著她,如今距離他帶她迴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還好她終於醒了。


    “阿穆爾?我認識你嗎?”


    看她依舊疑惑的樣子,阿穆爾倒是沒有想偏,本來他的名字中原人就鮮少知道,他們之前也不過見了一麵,還是她向他求救的時候見的,她不知道也算是正常。


    “你被人追殺,是我把你救了迴來。你現在在高昌國。”


    阿穆爾很是好心地告訴了她他所知道的一切情況,在說到高昌國的時候臉上還有幾分得意,看得出來很是熱愛自己的國家。


    畢竟高昌是這草原上的三大強國之一,與中原雖然來往不多,但是中原人應該也多多少少聽過一些,這位中原女子看上去便是如那些中原人說的什麽“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樣子,盡管他不太懂是什麽意思,但是想必應該是那種知道的比較多的人,應該是知曉他們高昌國的。


    其實阿穆爾這麽想也沒錯,若是原來的扶衣,隻要聽見阿穆爾這個名字便能夠知道自己的處境,隻不過,現在的扶衣卻是依舊一臉迷茫:“高昌國?那是什麽地方?對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阿穆爾被她的話給驚到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似乎這個時候扶衣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看著阿穆爾的目光中隱含了一絲惶恐:“我不記得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阿穆爾,你知道我是誰嗎?”


    很顯然,阿穆爾並沒有料到她醒來之後會有這樣的後遺症,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隻能搖了搖頭:“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是在向我求救,我救下之後你就一直暈著,現在剛醒。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認識你。”


    此話一出,扶衣那滿含希望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雙手緊緊攥著被子,似乎要哭出來了一樣。


    阿穆爾從來沒有安慰過女子,他們高昌國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強悍,軍隊之中至少一半都是女人,有些時候還能夠把另一半男人給打得屁滾尿流的,怎麽可能會出現眼淚這種東西?就算是他那柔柔弱弱的母後,也可以一手拎起一個大漢不費力。


    因此,他是真的沒有經驗,一下子就慌了手腳。


    “你,你別哭呀,不記得也沒關係,你先在這裏住下來,我派人幫你去查一下你的身份,找一找你的親人,等找到你的親人之後,我就把你送迴去。”


    看著眼前個頭高大,麵容俊朗的男人一副慌手慌腳的樣子,本就努力調試心情沒讓眼淚流下來的扶衣直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阿穆爾,謝謝你呀。不過是不是太麻煩了點?”


    這是阿穆爾第一次看到扶衣的笑容,一時之間便愣住了,直愣愣地盯著扶衣,口中就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四個字來:“薩仁圖雅。”


    扶衣沒聽清,現在失去了記憶也不覺得阿穆爾這樣的眼神冒犯,而是直接問了他一句:“阿穆爾,你說什麽?”


    阿穆爾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行為似乎有些不妥,便匆匆低下了頭,然後就好像想起來什麽似地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對著扶衣說道:“你現在不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嗎?平時我們也不好稱唿你,不如你以後就叫薩仁圖雅怎麽樣?”


    阿穆爾是草原的漢子,一向直來直去,草原上也沒有那麽多忌諱,此時更是不覺得自己冒失,隻覺得自己給這位美麗的姑娘取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還在等著讚揚。


    看他這眼巴巴的樣子,扶衣也不忍心拒絕,況且她也確實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讓阿穆爾取一個,她便也不用在這方麵費心了。


    “好呀,那我就暫且先用薩仁圖雅這個名字吧。不過,這個名字有什麽含義嗎?”


    阿穆爾搖搖頭,沒有說是什麽含義,又或者是沒有什麽含義。


    扶衣倒也不追究,看著阿穆爾莽莽撞撞地喊了一聲:“糟糕,藥要煎幹了。”然後,便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扶衣,不,此刻是薩仁圖雅了,她沒想到,在自己失去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的時候,竟然會因為在她身邊的這個人,而並無所懼。


    或許,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場命中注定。顏緋塵與韶藍是這樣,扶衣與阿穆爾,也是這樣。


    “初夏,你說,他們現在在哪兒呢?”


    紫翡如往常一樣不多言一句地爬上了房梁,隱蔽了自己的存在,紅袖和翠晗待在外間等著竺寧隨時的召喚,初夏便成了此時和竺寧聊天的對象。


    不知為何,竺寧剛剛有一瞬間的心悸,仿佛是至親之人受到了傷害一樣,想起那尚且流落他處的韶門七使,心中自是擔憂。


    “陌桑沒有傳來消息。”


    初夏也不是個善言辭之人,在別的地方還好,但是若是說到韶門七使,她和竺寧一樣,都是擔心卻又沒有法子的。


    “就快到臘月了,初夏,我竟然要嫁人了。”


    初夏沒想到她突然之間變了話題,一時無言以對。


    是啊,她要嫁人了,嫁給一個認識不過半年的人,嫁給一個沒有接受過韶門七使和韶家眾人考驗的人。


    竺寧依舊記得當年她帶著秋明昭迴昭梺山的時候,各番考驗輪番而上,他足足用了一年才得到韶家眾人的認可,才得到她的信任。


    然後,就在她做好了及笄後便嫁給他的準備之後,他給了她最深最痛的一劍,穿過她的胸口,刺入她心底。


    如今傷痕猶在,淚痕卻幹。


    明月依舊,故人已殤。


    她早在逃亡的路上便遺失了一切,包括她成為韶家家主信物,包括,他給她綰發所用的簪子。


    韶藍,從來到東夷之後,便隻能成為竺寧。


    用著別人的身份,別人的名字,去過別人的人生。


    曾經說好的縱情天下,策馬風流,終究隻是一場年少時無法兌現的約定。


    她已入局,便是一生都無法逃開了。


    “初夏,你說,他們,是不是還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初夏知道她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眼中有波瀾泛起,但最後還是歸於平靜。


    “人死了之後,應該是要過奈何橋,喝孟婆湯,然後便投胎轉世了。怎麽可能還在看著我們?都快一年了,說不定他們的轉世都已經一歲了。”


    聽到初夏這不算安慰的安慰,竺寧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若真如此,倒希望他們能夠轉世到一個沒有戰亂,不是亂世的地方去,一生平安吧。”


    其實竺寧也知道,無論這世間有沒有輪迴,她都不可能知道的。這麽想,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舒服一些罷了。


    “篤篤。”


    窗外有什麽東西叩窗的聲音響起,初夏看了竺寧一眼,然後便打開了窗戶,一隻信鴿撲騰一下便飛到竺寧膝上。


    “這是誰的信鴿?”


    初夏搖搖頭,她與陌桑聯係從來不用信鴿,顏緋塵與竺寧聯係也不用,這東西太容易被發現,也太容易被劫走了。


    “明日酉時,城外孤山。”


    竺寧把紙上的字念出來後,便讓初夏把這信鴿給放了。


    “主子,你真的要去?”


    初夏看著這沒有落款,也沒有任何提示的紙條,心中有些擔憂。


    “去拿點朱砂過來。”


    竺寧並沒有直接迴答她的話,而是如此吩咐道。


    初夏也沒有繼續問,而是聽她的吩咐拿來了朱砂。


    看著桌上的朱砂,竺寧伸出食指沾了一些,然後便沿著這紙上的字跡塗抹均勻。


    霎時之間,整張紙的內容大變。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初夏讀出這幾個字的瞬間睜大了雙眼,看向竺寧的眼神中盡是喜悅。


    竺寧眼中也泛著難以掩飾的歡欣:“傳信給陌桑,還有顏緋塵,明日我們一起去。”


    初夏雖然對加上顏緋塵有些不滿,可是此刻什麽都無法壓下她的欣喜之情,直接應了一聲:“是。”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無需半月,你便歸矣。


    但願明日,並無霜雪。


    竺寧把手中的紙條扔進火爐之中,心中稍安。


    他鄉遇故知,果真算得上是一大喜事。隻是不知,她有沒有那個好運,能夠繼續遇到其他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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