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聲“宵哥哥”,讓他的眼裏又多麽一抹沉痛,隨著唿吸一直蔓延到心底。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珍惜過她,從來沒有。他快要失去她了,或者已經失去了。他竟然也會痛,也會帶著點懊悔和固執的想要扳迴她的心。


    “我們是夫妻。”他如是說。他像是在挽留一江東去的流水般,自私的想要用這層身份綁住她。


    “哈哈哈。”她仰著臉笑著,不能自控的像是聽了滑稽的笑話,恨不得在地上打幾個滾。


    “你笑什麽?”他懊惱地抓著她的雙肩。


    “事到如今,我們還能做夫妻嗎?”她恍然一笑,黯淡的眸光中未有一絲的喜悅。


    “為什麽不能。”她不是愛他麽?不是愛的義無反顧嗎?


    “因為我姓曾。”她一字一句地說。


    他啞然。昔日施加於她身上的折磨,悉數反彈到他的身上。


    “還因為,我不願意。哈哈。林莊主,你也會上當嗎?你還等什麽?一紙休書把我休迴曾家,不是你最後的一步棋嗎?還是要我再跳進你的陷阱裏,被你無情羞辱。”她語氣轉冷。冷如冰刀的目光絕決的削在他的心上。


    “你以為我不敢,不敢殺了你麽。你為我放過你爹,我就沒有辦法了麽。”他陰沉地瞪著她。生平首度被一個女人這樣戲耍,卻該死的是他想要得到的那一個。


    她沉默的讓他心慌。


    失措的目光,投諸在她的唇上,那花瓣一樣輕柔的兩片唇,隨著一點點血色開的更加淒豔。他忍不住用手指,蹂躪著她唇上的傷口。這樣的唇,還會被誰享用?收起那一點憐惜,殘忍的看著她,“休了你?你就這麽想我休了你嗎?”


    “是。”她沒有任何猶豫的迴答。


    “來人,來人。”林寒宵厭棄的放開她。


    “爺。您還有什麽吩咐。”陳平慌張的走進來。


    “架、火、盆。”林寒宵切齒地說。


    “是。是。”陳平轉身出去。


    他是氣瘋了嗎?要用火盆燒死她嗎,讓她嚐一嚐忤逆他的滋味嗎?烈火焚身,焦脆而死,還真虧他想得出來。


    “爺。火盆來了。”陳平把火盆放在地上,掏出火折子,點燃了裏麵的碎紙和木炭。隨著“劈啪”作響的聲音,裏麵的火苗也越來越旺。


    “陳平,讓丫環把夫人的鳳冠霞帔取來。”林寒宵又道。


    “是。”陳平轉身又出去了。


    “你想怎麽樣?”她很累。沒有心思陪他玩下去了。難道一心求去也不對嗎?她不過是不願受辱,先他一步說出他的意圖而已。維持最後一點尊嚴的離開,竟然是這麽難嗎?


    他雙手掐住她的肩膀,用足夠把她捏碎的力氣,冷冷地說:“我告訴你,你死也別想如願。”


    她閉上眼睛,咯咯的笑著。他瘋了。她也瘋了。他們兩個都瘋了。


    林寒宵推開她,她跌坐在地上。他從懷裏取出那隻她親手繡的荷包。寶藍的緞子上徐徐吐豔的是一株梅花。他捏著這隻荷包冷笑,看著她神色一變,嗤道:“你知道這裏麵是什麽吧?如意結。你那枚可以賜你如意良緣的如意結。”


    “你想怎麽樣……”她喊道。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不會休了你,我要你生生世世都再也沒法找別人。”林寒宵攔住她要搶奪的手勢。不顧她的阻攔,將那隻荷包,連同裏麵的如意結,一起投諸在火盆裏。火苗咬住了藍緞荷包,一股淡淡的青煙升騰而出,混合著燒焦的味道。


    “不要啊——”她形同瘋魔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要從火裏搶迴她的如意結。


    他怎麽能讓她如願,不顧她的掙紮,牢牢地反剪住她的雙臂,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眼睜睜看著那枚如意結化成一團飛灰。


    她猛然跌坐在地她捂著淚痕浪跡的臉龐,抑止不住的顫抖。一刹那滅頂的絕望,將她無情的摧毀。


    他冷眼覷著她。就像個吃人魔鬼似的,笑得邪肆無情。他說過,不會讓她如願的。


    “爺。鳳冠霞帔來了。”丫環崔女和許恩托著鳳冠和霞帔瑟縮的走進偏廳。


    “滾。”林寒宵咆哮一聲。


    崔女和許恩嚇得把鳳冠霞帔放在桌上之後就撒腿跑了。


    “如果你想走,就穿著這身鳳冠霞帔走迴曾家吧。”林寒宵冷睨她一眼,語罷,便拂袖而去。


    他是要存心讓她淪為笑柄吧。成親之後的一簪一環,都是他賜給她的,唯有這身鳳冠霞帔,是他給她的聘禮之一。穿著這身衣裳,如來時那樣離去,就是他的心願麽?


    絕情至此,她還留戀什麽。既然一心求去,她還顧得上顏麵麽。如行屍走肉般卸去頭上的金玉珠翠,再褪下衣衫羅裙,著上鳳冠霞帔,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寒天山莊。


    “她走了麽。”


    隔著門板傳來一聲幽沉的詢問。


    “是。爺。夫人走了。”陳平歎了一聲,聲調也不似先前那樣平板。他看著那個鳳冠霞帔,披頭散發的背影,就覺得悲淒慘烈。那樣走出去,她還能抬頭做人麽。


    懸劍樓內複又沉靜了下來,林寒宵雙手緊握成拳,擱在雙膝上也仍抑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一上一下的喉結,在嗓子內滑動著。他緊緊咬住牙關的力氣,幾乎要把一口牙都嚼碎。她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是他把她逼走的,一步一步都是絕情。一口緊憋在胸的悶氣吐了出來,他渾身的力氣也像被吸幹了似的,綿軟無力。那麽一簪戳在掌上,該是怎樣的疼痛。他看著發白的手掌,又是忍不住的顫抖。


    他不是應該高興麽?這筆陳年舊賬終於算清,他終於也讓曾家所有人嚐到了被人羞辱的滋味,一雪他曾經受到的屈辱。他曾經想過報仇的滋味,也認定了那一定是痛快無比的滋味,可是他現在卻隻覺得心裏空的難受。


    他坐不住了,他不甘心這樣放她迴曾家,他不甘心就這麽白白的放開她。


    心念一動,林寒宵旋風一樣刮地而去。


    她該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下一步就要踩空似的邁出腳,一步一停地向前走著。她從來沒走過這樣長的路,也不知道前麵的路通向何處。她隻知道,她要離開。


    她快要不能唿吸了,越來越模糊的雙眼,把許多的影子重疊到一處,是誰……是誰在喊她?她聽不見,隻顧向前走著。


    “瘋婆子。啐。”


    “哈哈哈……”


    一群在大街上完遊戲的孩子把曾語柔團團的圍住,其中一個領頭的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還伸著脖子上前啐了一口唾沫。


    曾語柔停了停,迷茫的看著他們,張了張嘴,卻是從胸腔裏振出一串笑聲,“咯咯”、“咯咯”的響個不停。


    那群孩子哇的一下散開,躲在樹後麵,抓起一塊石頭,不知道輕重地向她扔了過去。


    她伸手去擋,卻扯疼了手上的傷口,人也掙紮著栽到地上,不堪重負的鳳冠在她失去平衡的那一霎滾落到地上,烈烈豔陽下閃著七彩炫目的光芒。他曾親手為她卸去鳳冠,憐惜地問:現在是不是好多了?


    那一刻,他的憐惜是出自真心嗎?是嗎?


    “噢、噢。打中了,打中了……”那群小孩得勝似的一路高歌而去。


    她跪在地上,還是“咯咯”的笑著,一邊笑一邊淌著眼淚。


    ——我是你的如意郎君麽?


    ——你會繡荷包嗎?


    ——如果沒有這如意荷包,我該用何物包你這如意嬌妻。


    他為她梳發,為她理妝,為她砌起金銀珠寶……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她就心慌得快要死了。昔日的溫存軟語,柔情之舉,就像纏繞在她心上的藤蔓,粹滿了惡毒汁液的長刺,狠狠地戳進她的心裏,越勒越緊的她快要不能唿吸了。


    踉蹌的爬了起來,慌慌張張的疾步向前走去,她要離開,要離開……


    “曾姑娘,這不是寒天山莊的林夫人嗎?哎,快看那個瘋婆子,像是曾家的女兒啊……”


    “是她嗎?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瘋了吧。不瘋能穿著霞帔出來溜街嗎?”


    “說起那場婚禮啊,別提多風光了。還以為她從此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怎麽也能有今天。”


    林寒宵站在人群裏,隔著一段距離,一路尾隨在她身後,街坊鄰裏的竊竊議論聲,一字一句都清晰的穿進他的耳裏,仿佛每一條神經都是一根飽滿的弓弦,緊得隨時隨地都有繃斷的可能。


    看著她蹣跚的腳步,他告訴自己該痛快地大笑一場,那麽多年,他等的不就是這樣一個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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