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宵怔了怔,有些失神的眺著遠方。後悔麽?就算賠上他這條命,他也不會後悔。漫漫人生,他之前所有努力,不都是為了今日一筆算清過往的恩怨嗎?幸而老天有眼,讓他可以走到今天。如果不將往日的一切都討迴來,那他才會後悔。


    柳無風看著那張水波不興的麵孔,不由的揣測,隱藏在這冷漠麵具之下的究竟是什麽。他側身挪開幾步,與林寒宵並肩站著,目光也停留在眼前的風景中。“林兄,人有很多習慣,往往自己並未察覺,所以有時候自以為了解自己,其實不然。比如你。”


    “比如我?”他側目道。


    “對。比如你。”柳無風很從容的瞥他一眼,笑若浮雲,掠於他心頭。


    這一眼神交匯,林寒宵按捺住心裏滾滾而出的心緒,狀似沉著的維持著態度,聽著柳無風的下文。


    “林兄對身邊信得過的人,幾時笑得開懷?反而是那些對頭、對手,林兄到從不吝嗇的對他和顏悅色。也許小弟眼拙,怎麽對曾姑娘,也笑得如出一轍?難道曾姑娘是林兄的對頭?”柳無風笑的坦然,他語氣中沒有露出一絲的浮躁,原本旁敲側擊的言談卻能直指人心。


    語不驚人,氣勢卻驚人。林寒宵看著他眼波如水,卻寸寸逼視直入他的心底深處。他避重就輕地說:“無風,她已經不是曾姑娘,而是林夫人,是我林寒宵明媒正娶的妻室。我對她怎麽樣,好像與你無關。即使你你有明察秋毫,洞悉全局的能耐,也不要錯以為這是你我的一局棋。”


    “好。”柳無風不容分說地握住他的手腕,方才淡煙流水的散漫全數摒棄。目光沉靜的鎖住林寒宵的黑眸,淡笑著說道:“那敢問林兄,既然娶得如此稱意的夫人,為什麽廣發喜帖的時候,偏偏忘了我們江湖兒女?難道是嫌棄我們不通情理,送不出手賀禮?或者——你根本不想讓江湖上的兄弟們參加你的婚禮?難道是林兄一時倏忽所致?”


    林寒宵眉頭一鎖,陰鷙的目光寒涔涔的放著光。是他倏忽麽?當然不是。他怎麽會讓所有的朋友兄弟,來觀看一場做戲似的婚禮呢。他更不想讓曾語柔結識他的朋友,她不配啊。沒想到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竟然被柳無風瞧得明明白白。不由的他沉下心來,冷冷地問:“你是要跟我作對?”


    柳無風搖搖頭。說:“絕無此意。”


    “那就不要牽扯這件事。”林寒宵手腕一用勁,一個擒拿手,反抓住了柳無風的手腕,警告地說:“這是我的私事。你如果不想與我斷絕兄弟情義,就不要插手,也不容你插手。”他最後這一句說得很慢也很輕,但一字一句卻沉重得像是壓在人心心坎上,喘不過氣、反不得身,不是被他壓死,就是與他妥協。


    柳無風沉眸淺思,既然林寒宵拉下臉來,那他再步步進逼,恐怕會弄巧成拙。即刻表明心意,說道:“林兄難道連我還信不過?我隻是不想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我自有分寸。”放開他的手,林寒宵理了理衣袖。威脅收到了效果,他也自然不會再硬下去。


    柳無風聽他如此說,也就不便再深論下去。扯開話題,說道:“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林兄去勸服家父,讓他斷了授我武藝繼承家業的念頭。在你沒完成我托付的這件事之前,小弟可要長住在此了。打攪之處,還望林兄海涵。”


    林寒宵微微一笑,那不懷好意的眼神讓柳無風險些倒退三步,他道:“我可以向令尊承諾,由我待他老人家陪你切磋武藝,直到你勝我一籌為止。如蒙不棄,那柳賢弟在此長住也無妨。”語罷。拂袖冷哼一聲,悠哉遊哉的款步走開。


    報複。這絕對是報複。早就說了嘛,論陰險,誰比的過林寒宵!柳無風欲哭無淚的僵立在原地。白衣依然勝雪,卻飄飄的猶如被冷風抽過,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隨時可能昏倒。


    【第四章】


    秋意遲遲。倦倦清風幾許,拂過不曾落下灰塵的門檻、院落……


    林寒宵坐在議事廳裏,一邊翻看著北方商號快馬加鞭送來的賬冊,一邊聽著屬下簡潔的匯報。


    “爺,近日一些江湖朋友頻頻傳來書信,對於爺成婚之事多有微詞,據屬下探察,已經有不少爺的朋友在南城客棧中落戶。是不是……”陳平略停了片刻,見爺依然不動聲色,便繼續說道:“江湖中人不宜得罪。爺是不是要在廣寒樓設宴幾日,略表心意?”


    “陳平。”林寒宵黑眸看向那個一臉粗魯的壯漢,語氣中略帶不甘。


    “爺。”陳平恭順的聽著接下來的吩咐。


    “一共多少人?”林寒宵問。


    “三十人有餘。”陳平迴答。


    “是巧合麽?”他看著窗外,淡聲問。


    陳平默默地垂下頭。


    其實是個明白人,就能看出這根本是早有預謀的。柳無風說的對,他的確不想在他的喜宴上招待江湖中人,因為他不想讓他視為知己的朋友牽扯進這一場雪恥的鬧劇中。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人想讓他的希望落空。而這個人會是誰呢?


    林寒宵歎了一口氣。除了柳無風這個好事之徒,再也沒人會跟他玩這種把戲了。何況,他們多少年來,就已經擁有了共同的朋友。想到此,隨口問道:


    “這群人裏,可有雷均天、吳爭、雙行者的名字?”這些人,都是與他有換命交情的人,如果他們來了,恐怕這件事便要複雜起來了。


    陳平記憶力驚人,而且爺所說的這幾位風采逼人,讓人一見難忘,所以想都不用想,直接否定道:“沒有。”


    “嗯。”林寒宵略寬了寬心,沉聲吩咐道:“那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五日之後,設宴廣寒樓,大宴三日。”


    “是。屬下這就去辦。”陳平拱手領命。然後遊弋不定的問:“爺。夫人是否在設宴當日出席?”


    要知道,江湖兒女多俠義,女子中亦有不少成名之輩。她們也和男人一樣,練就一身武藝,憑著心中俠義行走江湖。交朋友、殺仇人,結緣或結怨都不皺一下眉頭,磊落豪爽又心思縝密,把女子不能拋頭露麵,隻能在家相夫教子這種世風徹底踩在腳下。如果在寒天山莊莊主的婚宴上,莊主夫人不顯幾分廬山真麵目,恐怕設宴之後少不了要遭人詬病。這也難怪,江湖中人的好奇心並不亞於尋常百姓。


    “她不出席。”他想都沒想就斷然否決。


    “是。屬下明白。”陳平並不是個精明的屬下,但他的優點便是從妄自揣測主上的心意。


    “沒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林寒宵看著他說。這些年來,他身邊出現過形形色色的人。但能留在他身邊,可以信任並委以重任的人卻不多。陳平就是其中之一。原因麽,其實很簡單。他喜歡陳平的冷靜。一個人可以不聰明,但他絕不能不冷靜。一旦失去了冷靜,那麽這個人怎麽樣也不會聰明的。而他曾經就很不冷靜的麵對著林家家破人亡,很不冷靜選擇相信別人。這一切,都讓他摧心折肺追悔莫及。


    陳平大手探入懷中,從衣襟裏掏出一個長約一寸的竹管。雙手遞給林寒宵,道:“爺。這是天鷹寨寨主飛鴿傳來的密函,請爺過目。”


    林寒宵從竹管中抽出一塊粗布,攤在掌上凝眸檢閱。上麵亂七八糟如鬼畫符般的墨跡,讓人匪夷所思是寫了什麽內容。難怪天鷹寨寨主不怕這封密函被人中途截獲,恐怕其中內容隻有林寒宵和他明白。


    陳平見他不語,問道:“爺是否要迴信?”


    “不用。你先下去吧。”林寒宵將那粗布納入袖中,揮了揮手。


    就在陳平轉身之際,林寒宵又喊了一聲“慢著。”


    陳平停下,恭敬的等著他再度吩咐。


    “盯緊曾家。”這四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從林寒宵嘴裏吐出來,宛如千斤重擔彈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陳平麵不改色的拱手稱“是”,倒退三步,轉身踏出議事廳。


    一抹難以察覺的淡笑,在林寒宵的眼角眉梢染開,暖融融的陽光落在他深邃的眼中,幽幽的折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用不了太久,他的計劃便要更進一步了。


    “噝”的倒吸一口冷氣,曾語柔把被針紮到的手指放在唇畔吮了一會兒。


    “又被針紮到了?”不悅的語氣自她頭頂上傳來。抬頭一看,林寒宵糾結的眉頭充分表現了他此刻的心情。站在她旁邊看了許久,這丫頭笨的隻會用針戳她自己的手指頭。不是望著窗外發呆,就是看著繡活出神,一會兒笑一會兒歎,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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