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是不肯說的。柳無風眉頭緊皺,繼續問道:“如果有人覬覦曾家的財寶,而曾家又無力守住這些財寶的時候,寒天山莊可願施以援手,幫助曾家渡過劫難?”


    “我欠你兩件事。”林寒宵依舊不肯承諾保護曾家。以他寒天山莊的名望,要放話保護曾家老小周全,那是萬無一失的。可是偏偏,他完全沒有這個打算。甚至,還有點希望曾家遭遇不測似的。


    連問兩個問題,柳無風已經失望之極。最後不抱任何希望的問,“你是真心想娶曾小姐嗎?”不知怎地,柳無風對這位素未謀麵的曾小姐從心底生出了幾許憐憫。雖然他從不認為,有女子嫁給林寒宵會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他幾乎可以預見,這位曾小姐會相當不幸。而其中原因,他非常想知道。


    林寒宵思忖著。記憶中,那是一張極閑淡的臉。柳葉似的雙眉,並不如其他女子那樣黛黑,反而是淡淡地舒展開,極生動又極淡雅。她的雙眸並不靈活,那小小的年紀,似乎就在眼中藏了許多哀愁,本就狹長的眼睛,卻偏偏愛淡淡垂下眼簾,讓人忍不住想喚她幾聲,才能贏得她的幾許凝眸。她的唇,也不曾紅豔過,仿佛有很多委屈,卻又倔強地抿著。那是她五官中最不起眼之處,而他卻念念難忘。


    念念難忘……


    柳無風長歎一聲,看他半晌沒反映,就自顧說道:“林兄,你欠我三件事,可不要反悔。”而他的語氣中,卻毫無喜悅。


    “我是真心娶她。”林寒宵拋下一句話,就丟下柳無風一個人發呆,徑自拔腿走人。


    “哦?”柳無風聽到這句話,精神為之一振,看來事情並不如他想象中的糟。起碼這個曾小姐,在林兄心中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林兄給他的迴答,看似直接,卻模棱兩可。他是真心的。可是他的真心又是什麽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寒宵步履如風,穿過幾道門檻,踏入他的禁室之中。這件房間並無奇特之處,但提上“懸劍樓”的匾額,就成了寒天山莊的禁室。如果有人不甚闖了進來,那麽不客氣,冷箭招唿一頓,還留下命的就隨便坐好了。


    那是依照他印象中,他爹娘的房間所造的。他爹用過的馬鞍,他娘留下的銅鏡,還有他六歲那年從院子裏剪下的紅梅,如今梅花已凋謝,隻餘下一段枯枝,他仍是像曾經那般,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瓶子,用來插那枝梅花。他記得,他娘看到梅花子時,笑得比花還燦爛。白雪,紅梅,凜冽寒風,他娘溫柔的笑臉,成為他記憶中,永不褪色的迴憶。每當他想起時,胸口就有一股滾燙的岩漿,在燒著他的心。


    迴憶……很多的迴憶,他不是個健忘的人呢。


    一個奇冷無比的笑容,在林寒宵臉上閃過。他怎麽可能忘記,那一段將他打入地獄的過去。


    “嗬。”一聲沉痛幽深的抽氣聲自他的唇間吐出,沉重得宛如從心肺中掏出來似的,帶著濃濃的痛與濃濃的恨。


    不能忘。想忘也忘不掉了。刻骨銘心的痛,讓他無法喘息的恨。從他的心中迫向四肢百骸,一點一點地啃齧著他,就此永沉地獄。自從那天起,他的人生隻剩下討伐。


    他要讓貪圖富貴的人,自食其果。他要讓羞辱他的人,一嚐他當初的滋味。他要讓背叛信義的人,生不如死。


    他做不到嗎?


    微眯的雙眼,鎖住銅鏡中那張詭譎無比的臉。深邃陰鷙的黑眸閃耀著幽光,一抹嗜血的笑容在他唇間綻放,他真的做不到嗎?那就拭目以待吧。


    【第二章】


    婚禮當日。從清晨起,來看熱鬧的人就像趕集一樣,從四麵八方湧到曾家,老老少少形形色色,都想一睹這轟動一時的婚嫁喜事。在此之前,寒天山莊迎娶曾家長女的消息,已經傳揚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城中男女老少無不津津樂道,讚歎著曾家女兒好夫妻,寒天山莊好闊氣。但如此盛況,必定招人嫉妒,閑言碎語一時刻薄之極,恨不得曾家女兒即可暴病死了才現眼呢。


    寒天山莊送來的聘禮給曾家掙足了麵子,曾老爺也發了狠,備下各式各樣的嫁妝,都是精工細料,經由一流的店鋪聯名打造,也算一雪他近些年來吝嗇的惡名。但細論起來,這置辦嫁妝的花費,比起林寒宵送來的彩禮,也僅僅是九牛一毛。市井傳聞,曾家如今可比本城首富了。


    林寒宵迎親的隊伍足足占滿了一條街,前有鳴鑼開道,後有花轎相隨,十二對吹鼓手沿路吹打一曲《大得勝》,將喜慶熱鬧的氣氛宣揚開來。新郎官一身紅袍喜服,胯下騎著一匹白玉無瑕的駿馬,更顯得林寒宵氣宇軒昂威風凜凜,一路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不時對賀喜的人拱手道謝。


    而曾家此刻卻忙做一團,曾老爺在前廳招待賓客,由於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讓他根本無瑕顧及後堂的女兒。


    “哎喲喂……我的大姑娘啊,新郎的花轎都快到門口了,你怎麽還沒準備好呢。”媒婆拍著手掌,急得團團轉。要是延誤了上轎的時辰,她可擔當不起。


    “李大娘,你就別亂嚷嚷了。”曾語冰一邊給姐姐戴上耳環,一邊笑眯眯地斥責著媒婆林大娘。


    “你小姑娘家家的懂得什麽厲害關係,哎喲喂,我說你們家曾老爺也太小氣了,這麽喜慶的日子也不多派幾個丫環來幫忙。”林大娘反瞪她一眼,一邊掐著腰,一邊吆喝著門口的幾個丫環,“哎——我說你們幾個,快把火盆燒起來,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待會兒燒上新娘子的衣服,可有你們好看的。”


    “嗬嗬。”曾語冰輕笑一聲,喜洋洋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她拿起梳子,在曾語柔的劉海上輕輕梳了幾下。


    曾語柔從前夜開始就輾轉難眠,眼圈有些烏色,人也倦倦的,可經由語冰巧手為她理整妝容,此刻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的奪目,尤其是眉梢眼底顧盼流轉的喜氣,讓她在羞赧的笑容中透著一股嫵媚。讓旁人看著,也能從心頭裏嚐出一絲絲的甜。“姐姐。你這一嫁,可就嫁的好遠去了,也不知道北城的寒天山莊你住不住的慣。”曾語冰依依不舍的說。


    曾語柔拉著妹妹的手,緊緊握住。說:“別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倒是你讓為姐的放心不下。斂著點性子,別跟人鬥氣。知道了麽?”


    “嗯。我會的。”曾語冰點點頭,眼角淚光盈盈,本有許多話,卻在這大喜的日子裏,怎麽也說不出口了。而眉目間添了惆悵之色的曾語柔,又何嚐不是如此呢。亦喜亦憂,五味陳雜,一顆心也被揪了起來。即便曾家大門裏曾讓她咽下再多的委屈,也始終是她住了十九年的家呢。這一別,究竟會是怎麽樣的新天地,誰有能猜得準呢。


    正在姐妹倆執手無語的時候,曾家大門外傳來“劈裏啪啦”的鞭炮響。


    媒婆李大娘扭著蛇腰,轉身嗔怪的說:“哎喲喂,我的新娘子,你就別在這裏話別了。快把鳳冠戴上。喜帕呢,喜帕怎麽不見了?”


    李大娘急得火燒眉毛似的團團亂轉。曾語冰上前一聲笑,“李大娘,喜帕不就在你手裏嗎?”


    李大娘攤手一看,果不然是喜帕,她還當自己捏了一塊紅手帕呢。一邊笑,一邊急忙忙地將鳳冠戴在曾語柔的頭上。忙裏偷閑的端詳了端詳,由衷地稱讚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又溫柔又端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說罷,喜帕一抖,輕輕遮住了新娘子的麵容。


    曾語柔低垂著眼簾,柔軟絲滑的緞麵喜帕撫著她的臉,眼前隻能看到一片豔紅。不知怎地,一層汗液布滿了她的掌心,她把兩手絞在一處,緊張和不安的情緒無聲地宣泄。這就要走了吧,隻要跨出這個門檻,她就不再是曾家的人了。有一個全新的身份在等待著她——寒天山莊的莊主夫人,林寒宵的妻子。從今往後,他們就要朝夕相對了。他……會喜歡和她朝夕相對嗎?


    一個又一個疑問,偏偏在蓋上喜帕的這一刻全數湧出,讓她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變得更加紛亂。她忽然不想嫁了,又忽然想要這婚禮快點結束。最要緊的是,她在這一連串的忽然中,真的忽然想到一件事,人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焦急地說:“等等。等等。”


    被她這忽然的一跳,嚇得準備湊身上前攙扶她的李大娘幾乎摔個倒仰。顫聲問:“怎麽了?”


    “姐!你怎麽了?”曾語冰也被唬了一下。今天忙忙亂亂,可不要出了什麽差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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