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天晴,微風。


    天是藍色,海也是藍色,除了年月,淩楓看上去沒有絲毫的變化,隻在心中偶爾竊喜時雙瞳內閃現點點銳芒,一股好似大海般浩瀚的氣息自日漸強壯的身體裏溢出。


    淡淡的,卻又連綿不絕。


    迴程的船上,多了一些新鮮的魚,淩楓依舊安靜,卻不再發呆,而是盤腿打坐。


    操船的淩爸時而迴頭,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與可惜,迴想兒子這些天裏表現出的天賦,心中恍惚,卻終究沒能下定決心。


    “算了,如此也好!路還是讓他自己去走吧……”


    漁船沒有迴到家邊的海灘,而是來到了港城南部的一處魚市。


    米蟲自是不缺的,但勤勞依舊是這個民族的傳統。


    源於帝國對海疆的大力保護,漁業資源豐富,但出海打漁風險不小,由此野生海產品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然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市場經濟下有需求自然就會有供給,錢這種東西,總是沒人會嫌多的。


    碼頭上,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正從一處魚攤前起身,帶著臉失望,衝著那攤販皺眉道:“這些貨都擱幾天了?一股子腥臭味!”


    “哪會!”那攤販也是個熟識的人,腆著臉笑道:“這些貨可都是昨兒剛上的岸,就在冷庫裏放了一夜都不到!”


    那瘦削的男子聽了,指著眼珠子惱道:“你這點東西要是離水少了四天,我張瑋這雙招子立馬摳出來給你當泡踩!”


    “玩笑!玩笑!”那攤販轉眼悻悻笑道:“嗬嗬,瑋哥別當真嘛!”


    “唉……看來今天又白來了!”張瑋正嘟囔著,抬頭一望,卻見魚市的碼頭上,一艘熟悉的漁船正緩緩靠岸。


    雙目頓時一亮,雀躍之情溢於言表。


    “淩大哥!”


    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瘦削的身子在此刻顯現出驚人的靈敏。


    “哦,瑋子啊!”正在拋錨的淩爸抬頭看了一眼,指了指身後的淩楓,介紹道:“這是我兒子!”


    “小楓,這是你張叔!”


    “張叔叔好!”上了岸,淩楓轉眼又變成了那個彬彬有禮的乖寶寶。


    “誒!誒!”張瑋心不在此,招唿一句後便一臉的期待,踮起腳朝淩爸船上的魚箱望去。


    淩爸見狀,笑著打趣道:“你這脖子再長點就跟那鸕鶿一樣了!”


    “鸕鶿好啊!”張瑋嬉笑道:“現在我巴不得自己變成隻鸕鶿,也省得我天天往這髒臭的魚市跑,還弄不到幾條好魚!”


    “哈哈,行了!今兒算你走運,船上這些東西,吃得下你就全吃了吧!”


    打漁對淩爸來說隻是個附帶的活,撈上來這些魚賣給誰都是賣,何況眼前這個張瑋為人也算靈醒,有之前合作過的經曆,東西交給他也能省不少事。


    “真的?”張瑋頓時喜上眉梢,脖子伸的老長,問道:“淩大哥,你這……”


    “自己上來看吧!”


    “誒!”


    張瑋手腳麻利,喜滋滋的爬上船,湊到魚箱前一看,頓時驚喜連連。


    “鮑魚!海參!生蠔!大蝦……嘖嘖嘖,淩大哥,你這箱子裏咋全都是好貨咧!”


    “難得出海一次,總不好打些小魚小蝦吧,油錢也不夠啊!”淩爸手裏提著一個便攜的箱子,衝著張瑋說道:“怎麽樣?吃得下不?”


    “吃得!怎麽吃不下?”張瑋一臉興奮地說道:“這魚市上一年也出不了多少好貨,大客戶們都嗷嗷叫了,就是再來十倍的貨也能吃下!”


    “嗬嗬,吃得下就行!東西都在這了,再多我也沒有!”淩爸隨手將箱子掛在淩楓肩上,轉頭衝張瑋說道:“看好了沒?看好了就找些人來搬吧!”


    “成!成!”說著話,張瑋的一雙眼珠卻緊緊地盯著淩楓肩上掛著的箱子,腆著笑問道:“那啥……淩大哥,你這箱子裏……”


    “咋了?”淩爸笑眯眯的問道:“還惦記上我這點私貨了?我這裏是還有點好東西,不過不賣,迴頭得讓小楓帶去學校,好讓他那些新同學都嚐嚐鮮!”


    “我懂!我懂!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眼饞!您知道我的,一瞧見好的海鮮就想開開眼,見識見識就好!”張瑋搓著手掌悻悻說道。


    淩爸深知張瑋的性子,沒有這點癖好,這人的生意也做不到如今的地步,微笑搖頭:“那好!不過說好啊!隻準看,不準亂說!”


    “必須的啊!”張瑋肅然道。


    說著,淩爸將箱子打開,隻見清澈的海水中靜靜的臥著幾十頭暗紅色的鮑魚,個頭都不小。


    “單……單頭鮑!全是單頭鮑!”張瑋唿吸變得急促,兩眼發直,等到多看了兩眼之後,驟然呆在當場:“這……這……這是……”


    “行了!行了!”淩爸關上箱子,衝著張瑋喚道:“快去找人來搬東西吧!”


    “哦……”張瑋動都沒動,一雙眼依然死死地盯著那箱子,喃喃道:“淩……淩大哥!那……那是不是牡……牡……”


    “唉……就知道不該給你小子看!”淩爸輕歎一聲,轉而又將箱子打開,伸手從裏麵抓出一隻鮑魚,遞給張瑋,說道:“送你一隻,迴家慢慢看去,行了吧?”


    張瑋趕忙接過,雙手捧著,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唿吸又停頓了,繼而大聲叫道:“嘶……這……這真是……”


    “小點聲!”淩爸皺眉斥道。


    “不行!這……這東西太貴重了!我……我不能要!”張瑋趕忙小心翼翼捧著鮑魚送到淩爸麵前。


    淩爸笑笑,滿意的點頭:“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迴來的道理?一些海貨罷了!要不是怕小楓去了學校沒點東西帶,我也懶得下水一趟……”


    “那……那好吧!”張瑋欣喜萬分,連忙保證道:“淩大哥放心,這事爛在我肚子裏了!”


    淩爸微微點頭。


    張瑋找了個黑色塑料袋將那足有一斤重的暗紅色鮑魚裝好,便喜滋滋的上岸去了。


    沒過多久,張瑋領著一幫手下上船將船上的魚箱卸了下來,徑直將整個魚箱抬上了停在碼頭上的小貨車。


    “小楓,在這等等!爸去跟張叔叔交接下,很快就迴來!”


    淩爸走後,淩楓一個人留在漁船上,碼頭上人多眼雜,看剛才張瑋那個模樣,箱子裏的海鮮似乎並不一般,還是小心些為妙!


    可也僅僅隻是警覺了些,說是上心倒也沒有很上心,前世這些名貴海鮮,也吃過不少,淩楓不是那種食不厭精的人,花錢吃吃多是應酬所需,終究隻是些食物而已。


    閑來無聊,坐在甲板前端的小水槽旁,隨手抓了根棍子,敲著水中的那條半米長的金槍魚,以及十幾隻一斤重的大蝦。


    來魚市的這些漁夫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自家的漁船上都會開一個水槽,裏麵裝的東西都是留給自家食用的私貨,是不對外出售的。


    之所以會有這麽個規矩,最初也是方便漁夫們將一些名貴的、不想賣的海貨留下來,畢竟財不露白。


    後來這規矩便漸漸成了漁夫和魚販子們相互遵守的習慣,尤其是如今的大明帝國,福利好的嚇人,居於本土還願意出海打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相對的也就形成了以漁夫為主導的賣方市場,魚販子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壞了他們的規矩?


    原先這種藏私貨的地方大多設在隱秘的地方,如今卻已大大方方露了出來。


    像張瑋上船的時候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直接就向魚箱走去。也是那種暗紅色的鮑魚過於名貴,淩爸為了避免些麻煩這才另外裝在箱子裏,而那張瑋又是個見獵心奇的性子,深知規矩的他一眼就知道箱子裏的貨定是極品好貨,這才仗著跟淩爸有些交情,提出了這種“非分”的要求。


    淩爸特意送他一頭,也是存了讓他不要多嘴的心思,好在那張瑋也是個明白人,明白這種鮑魚代表著什麽,也明白能捕撈到這種鮑魚又意味著什麽,即便不得好處,也是不敢亂說的。


    當然,這些東西對淩楓來說卻是一無所知的。


    靜靜的等著,淩爸沒迴來,船邊的岸上卻來了一位中年婦女。


    這中年婦女穿著十分得體、考究,若是有識貨的人在,一眼便能瞧出她身上的衣物、裝飾俱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麽一個人,來到魚市這樣髒亂的地方,臉上卻沒有任何的不適,身上的衣物,顏色素樸,看上去和周邊的環境也沒有絲毫的不自然。


    “這位小兄弟,你這船上的金槍魚怎麽賣?”


    淩楓抬起頭來,中年婦女看上去四十多歲,皮膚保養的不錯,倒是不知真實的年紀。


    許辰微笑迴道:“阿姨,不好意思啊!我爸說了這條魚帶迴家自己吃,不賣的!”


    “沒事,你開個價吧!多少都行!”中年婦女的語氣溫和,神色也不見絲毫的不喜,隻是說話時的氣勢卻透著一股淡淡的淩人盛氣。


    淩楓前世見過不少這樣的人,看眼前這人衣著考究,卻又很自然的隨手挎著一個菜籃子,想來不是主人家的派頭,很有可能是某個大戶人家裏頭的下人。


    因為家教好,所以從心底便認為自己做這些事都是理所應當的,可在穿著上卻又早已習慣,自然也不可能因為要來菜場,所以便特意去換一套村姑的衣服。


    淩楓打量了兩眼,看清之後,依舊微笑迴道:“不好意思啊!這魚,我不賣的!”


    中年婦女微微皺眉,今晚家裏吃海鮮,可來這裏逛了一個多鍾頭,小菜倒是備齊了,可主菜卻一直沒有著落。


    那些所謂的新鮮貨自然瞞不過她的法眼,小姐吃海鮮隻吃剛上岸的新鮮貨,找了半天也隻在眼前的漁船上找到一條不錯的金槍魚,自然說什麽也要把它買下來!


    這人是北邊來的,魚市的規矩不太懂,以往倒也不會去跟個鄉下孩子計較,但小姐吩咐的事,總是要辦好的!


    “這樣好了,金槍魚的價格我也知道,像你這樣個頭的市麵上是一百五十塊一斤,我出雙倍,這裏是五千塊,應該足夠了!”


    說著,中年婦女從包中取出五張金晃晃的票子來。


    大明帝國的貨幣原本為金銀銅三種,近代的幣製改革以來,取消了原先的元寶、銀錠換成統一的金、銀、銅幣,再到後來,大宗貿易頻繁,貴金屬使用不便,紙製貨幣開始徹底取代金屬貨幣。


    類似後世的布雷頓森林體係,大明帝國同樣以一定數量的黃金與大明金鈔等價掛鉤,並且通行於全世界。


    至於購買力的大小,淩楓沒時間去驗證,也無法與前世的貨幣有個清晰的對比,但淩媽每天給的零花錢多是一元一元的綠色票子,十元的藍色票子都很少見,紅色的百元大鈔就更別提了,而眼前這種金光閃閃的千元大鈔才算得上真正的大明金鈔!


    “怎麽?嫌少?”


    中年婦女皺起了眉頭,正想著要不要再加一張,卻聽淩楓依舊淡淡地迴道:“不好意思啊,阿姨,這魚我不賣!”


    “你……”


    中年婦女倒沒有惱羞成怒,隻是有些生氣,也有些意外。


    “小楓,走,咱們開船迴家了!”


    “好的,爸!”


    “淩大哥,走好啊!記得常來啊!”


    張瑋一路相送,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又得了一頭極品鮑魚,心情自然舒暢。


    經過那中年婦女的時候,淩爸隨意望了一眼,也沒有在意,徑直上船起錨去了。


    倒是那中年婦女聽了三人的對話之後,沉吟道:“小楓……爸……姓淩……”


    “你是淩楓?”中年婦女盯著船上的淩楓打量著,低聲嘟嚷道:“是了!年紀對的上,又是打漁的……”


    “嗬嗬,這張臉倒是長得真不錯啊!”


    中年婦女的輕聲細語,聽力見漲的淩楓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略帶疑惑的望著她,問道:“你認識我?你是誰?”


    這時,淩爸起了錨,發動機轉了起來,漁船正轟隆隆的離岸。


    還站在岸上的中年婦女望著淩楓,輕笑道:“也好!先在你那養著吧,反正待會兒也是要給送來的!”


    說完,便轉身走來。


    漸漸離去的淩楓便愈發的疑惑:“這人到底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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