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者如同瓜田裏上躥下跳的猹,忙活了一通,結果一個瓜都沒撈到,還因為不務正業,被老閏土——風元教訓了一頓,差點沒被插到邊關當墾荒牛。


    自此,老實如雞,不敢再四處找瓜吃,也放棄了吳永安、傅平安這一瓜田。


    有了這隻“猹”的前車之鑒,滿朝文武自然也不敢再探究吳永安、傅平安二人之間的不對付。


    因此,傅玉棠對他們二人之間的齟齬半點不知。


    後來她初入朝堂,發現吳永安每每看向傅平安的眼神都充滿恨意,平日裏亦時常針對傅平安,還以為傅平安又借著身份,四處樹敵呢。


    擔心吳永安恨屋及烏,對她下黑手,還暗暗防備吳永安許久。


    卻沒料到,吳永安從未對她出手過。


    隻是每次遇到她,都用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看她而已。


    那時候,她忙著在刑部裏“實習”,努力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加上手上除了嚴貞、戚商外,壓根兒沒有什麽可用的人,根本騰不出手調查吳永安與傅平安的恩怨。


    因此,確定他對自己沒有惡意後,便沒再管他。


    加上近些年來,吳永安也不在朝堂上針對傅平安了,表現得十分老實,非必要根本不出聲,就跟個透明人似的。


    傅玉棠就更想不起他這號人了。


    也就是最近,湊巧碰上吳永安化身跟蹤狂,偷偷跟在人馬車後麵,她才重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同時,年幼時期與失憶時看不懂的眼神,如今倒是能了然七八分了。


    那分明是帶著淡淡的厭惡,淡淡的怨,卻又充滿懷念的眼神啊!


    “然而,最近他看我的小眼神忽然就像是被春風吹過一樣,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慈愛得像是我爹一般……”


    傅玉棠不由“嘖”了一聲,搖頭歎氣道:“結合芮成蔭所見,不難猜出他已經與青姑娘相認了。


    你說說,他表現得如此明顯,我能猜不出來嗎?”


    王大貴聞言,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事實確實如大人所預料的那樣,他與青姑娘確實是舊識……”


    沒有任何隱瞞,更無任何誇大的成分,王大貴將遊魂匯報上來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傅玉棠。


    末了,補充道:“自從青姑娘與吳永安相認後,二人偶爾約著見麵,言語間有提及當年的事情,但並不詳盡。


    是以,暗暗跟著二人打探消息的遊魂,隻知道二人曾經私下定過情,卻不知他們二人為何分開,直至最後天人永隔。


    加上都過了將近二十年,即便要調查也無從查起。


    畢竟,連青蓉的好姐妹,安南侯夫人都不知道她和吳永安的事情。


    由此可見,這二人的嘴巴有多麽的嚴實,每次見麵有多麽謹慎小心了,根本不可能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不過,好在城郊有個無恥的老吊死鬼,也不知道是被誰忽悠了,聽說隻要抓到個替死鬼就能投胎了。


    因此,每天有事沒事就拖著繩子到附近村莊轉悠,看到哪家有點動靜,就把繩子往附近的樹上一拋,吊在樹上看熱鬧,暗中等待時機趁虛而入,好抓個替身。


    好巧不巧,有一日就碰上了吳永安到莊子裏找青姑娘……


    好奇之下,便湊上前瞧了一眼……


    呃,其實也不算隻瞧一眼。


    那老吊死鬼好奇心重,為人又八卦,從吳永安和青姑娘的對話裏,知曉了二人之間的過往,直覺有熱鬧可以看,便一直蹲守在莊子裏,等著下文。


    所以才能知道得如此詳盡……”


    說到這裏,王大貴停頓了下來,偷偷看了眼傅玉棠的麵色,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據那老吊死鬼說,青姑娘自……走了以後,每逢青姑娘的生日,吳永安皆會到城郊祭拜青姑娘,並在那裏待上一天一夜。


    這十幾年來,年年皆如此。”


    至於為何特地選擇生日,而不在清明、忌日祭拜,說到底不過是內心不願意承認心上人已經不在人世罷了。


    ——剩下三章奉上——


    “沒想到他倒是個癡情種。”


    傅玉棠沒什麽情緒地說了一句,頓了一頓,又道:“也算有情有義。”


    之前傅玉棠是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怨,對吳永安時不時針對傅平安,壓根兒沒什麽太大的感觸。


    如今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才發現吳永安當真是對傅平安手下留情了。


    即使把他拉到小巷子裏毆打,也都是點到為止,泄恨為主,並沒有傷及性命。


    其中原因,大概率就是顧念著以往與傅平安之間的兄弟情。


    不然的話,憑借著他遠超傅平安百倍的腦子,想要設計傅平安,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他,想來並不是什麽難事。


    青蓉亦是同樣。


    按照她的剛烈性子,如果不是顧及莘華容與傅思蘭感受的話,估計早早尋了個機會,與傅平安來個同歸於盡。


    “他能活到現在,真得慶幸他身邊的都是些重情重義的人。”傅玉棠淡聲道。


    雖然沒有點名道姓,可王大貴一聽,就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指代的就是傅平安。


    對於傅玉棠這句話,他完全讚同。


    傅平安確實是幸運。


    做下此等錯事,兩個苦主因為太過重情,沒追著他,讓他以命償還,當真是便宜他了。


    但是感歎歸感歎,吳永安的做法,王大貴能理解,卻沒辦法接受。


    說到底,不過是親疏不同,立場不同。


    如果他不認識青蓉,隻是個單純的旁觀者,得知吳永安所做的一切,肯定會與傅玉棠一樣,讚歎吳永安癡情不改的同時也加上一句有情有義。


    可是,他並非單純的旁觀者。


    與青蓉相處這麽久,他好歹也應了一聲“大貴哥”,王大貴心裏早就將她劃到自己人的行列裏了。


    如今再看吳永安的作為,便會下意識覺得他做得不夠多。


    青蓉都被欺負成這樣了,吳永安卻隻是打傅平安幾頓,沒有竭盡全力為青蓉報仇,這讓他很不滿。


    在他看來,這不明顯沒有把青蓉放在首位嗎?


    就這樣還想娶青蓉,與青蓉在一起,簡直白日做夢!


    懷揣著這種類似於老父親的心態,王大貴雖然感動於他十幾年如一日的懷念青蓉,為青蓉守身如玉,但內裏其實還是有點看不上吳永安的。


    覺得他心裏裝了太多東西,也少了殺伐果決的血性,青蓉跟他在一起的話,下一次再遇到什麽危險,他大概率是不能很好地保護她。


    還有一點,就是青蓉遊魂的身份……


    如今他們二人陰陽兩隔,人鬼殊途,要怎麽在一起?


    縱觀古今,有關於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就沒有一個是圓滿結局的。


    要他說,還是當成普通朋友來往得了。


    免得到時候傷心又傷命。


    比起情啊愛啊,小命明顯更重要一點。


    基於以上種種考量,王大貴就忍不住想要分開二人。


    不過,聽遊魂們的匯報,二人出門遊山玩水時,可是開心得很。


    尤其是青蓉,一路都笑聲不斷呢。


    聽到這一消息,一生無兒無女的王大貴心裏竟然有種女大不中留的感覺,此時迴想起來,還略微有點苦澀。


    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王大貴抬起眼,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最後幽幽道:“大人,要不要出手阻止一下啊?”


    他就是覺得吳永安有點配不上青蓉,不是個良人。


    “之前他還跟傅平安一起逛青樓呢,簡直是一丘之貉!”王大貴翻舊賬道。


    “這要看青姑娘自己的意思。”


    對比王大貴的激動,傅玉棠仍舊一副平靜到極點的樣子,就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冷靜又理智,緩聲道:“這是青姑娘自己的事情,更是她自己的情感歸屬。


    身為外人,你我無權置喙,更無權插手。”


    畢竟,青蓉是個成年人,而非懵懂無知的未成年,有自己的判斷力,不需要別人對她的情感生活指手畫腳。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青蓉需要的時候,從旁提點兩三句,以及當她堅實的後盾,確保她不會被吳永安欺負了去。


    “一切皆看青蓉自己的意願,你我不要過多的插手,勿要以為她好的名義左右她的感情。”


    傅玉棠抬起眼,直視著王大貴,淡淡提醒道:“大貴,這是她自己的人生。”


    聞言,王大貴麵容一凜,瞬間清醒過來。


    是啊。


    他之前還說青姑娘不要以為大人好的名義,做些讓大人為難的事情。


    怎麽眼下他自己反倒成為這樣的人呢?


    思及此,王大貴心中慚愧不已,低頭道:“大人說得是。是我糊塗了。”


    這是青姑娘自己的人生,理當她自己做主。


    旁人並無資格指手畫腳。


    傅玉棠見他一臉喪氣,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跟糊塗可沒什麽關係。


    要知道,你可是我的心腹。


    能做我心腹的人,能是糊塗之輩嗎?


    大貴你這是在妄自菲薄啊,一點都沒有你家大人我這自信放光芒的風範。


    你要想想這年頭,孔承平、甄欣德、董文林這種真正的糊塗蛋都能在朝堂上混個位置,你憑什麽不自信呢?


    說到底,你也不過護短罷了。”


    本來王大貴還在懊惱自己當局者迷,差點做下錯事,眼下聽到傅玉棠的話,瞬間被帶偏了。


    是啊,是啊。


    他剛剛的話是有點不自信了。


    雖然有點謙虛的意味在裏頭,但也太謙虛了。


    常言道:過分的謙虛就是虛偽。


    他可不是虛偽的人,不能說這種妄自菲薄的話!


    心裏想著,王大貴負麵情緒一掃而空,如同迎春的小草,一下子支棱起來,挺起胸膛道:“大人說得對!方才隻是小的一時想岔而已,跟糊塗可沒什麽關係。”


    傅玉棠笑著點頭,“看出來了。”


    說話間,二人便到了刑部的大門口。


    甫一下車,就與前來刑部報到的老寧安伯撞了個正著。


    一看到傅玉棠,老寧安伯就如同戲精附身一般,半點醞釀情緒的時間都不用,嘴角一耷拉,一張國字臉就變成了馬臉,斜眼瞅著傅玉棠,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充分形象地表達了他對傅玉棠的不喜。


    跟在身後的芮成蔭:“……”


    他就知道!


    他爺爺雖然同意到刑部任職,但是按照他對傅玉棠的厭惡,是不可能給她好臉色看的!


    同時,心裏暗暗慶幸自己果然先見之明。


    深知他爺爺脾氣的他,為了避免他爺爺與傅玉棠發生不必要的矛盾,一下早朝,他就立馬迴寧安伯府,提出要陪他爺爺到刑部報到。


    順便把早朝上發生的事情,盡數告知他爺爺。


    一來,是讓他爺爺知道目前有不少人盯著他們家,隱晦暗示他爺爺去了刑部不要輕易與傅玉棠起衝突,免得到時候有心人借題發揮。


    二來,也是告他爹的小狀,給他爺爺上眼藥,以報他爹拿他擋家法之仇。


    因此,他著重描述了他是如何舌戰群儒,以一己之力支持他爺爺到刑部任職的,而他爹又是如何裝聾作啞,全程裝死不表態,不支持他爺爺決定。


    末了,暗戳戳地說道:“爺爺,您之所以同意到刑部任職,不還是為了咱們寧安伯府考慮,擔心寧安伯府背上抗旨的罪名嗎?


    您的苦心,連我都看出來了,偏偏我爹他好似無知無覺一樣。


    依孫兒看,他這是記恨您昨日對他實行家法,故意與您作對呢,您老人家可千萬不要放過他!”


    怎麽著也得將他爹打一頓才是。


    果不其然,他爺爺聽到後,當即暴跳如雷,直言要對他爹進行家法。


    聽到這話,芮成蔭差點沒笑出聲,連連點頭附和道:“應該的,應該的。”


    高興之餘也沒忘了正事,提議道:“爺爺,您今天不是要到刑部報到嗎?


    我送您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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