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莫爾沙漠放逐區。


    金色的沙丘連綿不絕,偶爾裸露的石塊像大地幹枯的骨頭,被烈日炙烤著,毫無生機。


    方圓十裏地中,隻有一支車隊行駛在沙漠中。


    車隊正在有目的前行,在沙丘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車軲轆印。


    七輛車,每一輛車身外都裝著厚厚的金屬板,冷硬,肅穆,銅牆鐵壁一般。


    然,這中間也就兩輛是加長車,且車身沒有任何窗戶,隻有幾個小小的通風口。


    ——這就是通往沙漠中心的流放車。


    逼仄的長車車廂內,沒有座椅,十來個人擠擠挨挨站坐在車板上。


    車廂昏暗,隻有車頂四角亮起細弱的白光。


    一臉上帶疤,眼神陰鷙的男人依著車廂而站,抬頭望著對麵那米粒般大小的通風口嗤笑不已。


    “人都被流放到這兒了,連個窗子都不給,人管局的還真是小氣。”


    說著,他低頭問旁邊坐著的人,“誒,小子,你不是會算嗎,你算算,咱們還有多久能到地兒。”


    旁邊坐著的是一穿著單薄黑衣,身形瘦弱的少年。


    少年聽到聲兒抬頭,一臉無辜地看向男人,“啊?問我?”


    “我不會啊。”


    少年雙手一攤,笑得無辜又弱小,“我隻會算錢,不會算路誒。”


    少年一雙眼睛很圓,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無端帶著幾分淳樸憨厚,瞅著就像是個老實巴交的好孩子。


    看到少年這做派,刀疤男眼皮一翻,神色雖有不耐煩,但卻沒有衝對方發火,而是轉頭去看向了車廂內的其他人。


    “誒,你們,誰心裏有數記時間了的,老子可不想晚上到監獄,這大晚上全是異種。”


    等了一會兒,車廂內沒人應聲。


    瞅見沒反應,刀疤男也沒具體對誰嗆聲,臉色未變,很明顯是預料到了這場麵。


    他隻繼續說道:“都這個點兒了,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也別藏著掖著,真碰到了異種,咱們這些沒武器的,可比不過人家有武器的,老子還不想死。”


    話糙理不糙,放逐區什麽情形,可以說來的人就沒有不清楚的。


    這兒的最大特色除了滿地罪犯外,就是異種密布了。


    殺傷力最低的d級異種都能殺死一個普通人,更別提放逐區早就被五大區視為“垃圾投擲地”,壓根就沒有過異種清理行為,所以這裏最低的d級異種估計都早已進化了。


    鬼清楚這裏的異種到底有多兇殘。


    提到異種,滿車罪犯神色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都是被人管局蓋棺下令流放到沙漠自生自滅的罪犯,但他們也不是不怕死的。


    都說被流放到塔莫爾的人逃不出去,但在場又有幾人沒有脫逃後東山再起的念頭?


    片刻後,一手腕上纏著繃帶的中年男人開口了,隻不過這開口更像是嘲諷。


    “該什麽時候到,人管局的比你更懂。”


    中年男人神情略帶譏諷,刀疤男見狀也不氣,反倒笑起來。


    “反正隻要不是晚上就行。”


    瞧不得刀疤男這樣子,一寸頭的肌肉女冷笑一聲,“早到晚到都一樣,真碰到異種,難道你還能跑得過?”


    刀疤男聞言看了過去。


    當瞥見女人脖子上毫不遮掩的幾道青色鱗片,他頓時了然了。


    “喲,你這異化率不低了啊,得有七十了吧。”


    不管是早就看到,還是沒有看到鱗片的,此刻車廂裏大多數目光都看向了肌肉女。


    眾人神色各異,但看向女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帶了點警惕。


    異化率是用來形容人類異變為異種的概率。


    數字越高,異變越頻繁外顯。而當異化率超過百分之九十時,絕大多數人都會徹底喪失理智,淪為人類對立麵的異種。


    此過程不可逆。


    隨手摸過脖子上的鱗片,肌肉女眼神漠然且冷酷,“關你屁事。”


    刀疤男撇嘴,“你都異化外顯了,誰知道還有多久徹底變成異種,老子可不想半道被人背後捅一刀。”


    肌肉女立時冷笑起來,“若老子變成異種,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喲,我可真怕啊。”


    “賤男人!”


    “哎呦,說不過就罵人了?”


    “……”


    兩個人的嘴仗,吸引了車廂裏大部分人的目光。


    瘦弱的少年蹲在一旁,也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然後就目光一轉,投向了蜷靠在斜對麵角落的一青年身上。


    那青年身長腿長,卻從旁人上車起就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低著頭,半長的頭發遮蓋側臉,除了瞧見對方膚色很白外,壓根就看不清長相。


    白染已經關注他很久了。


    盯著青年看了幾眼,少年眼睛一轉,小腿便倒騰起來,朝著對方就挪了過去。


    旁邊注意到的人看了他一眼,得到少年一個乖巧討好的笑臉,於是對方便不在意地收迴了目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挪個地兒……謝謝大哥啊。”


    已經挪到了青年身邊,白染一邊向隔壁的人示好,一邊擠擠坐在了青年身邊。


    車廂內寬敞,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不是多麽擁擠,隻是縫隙到底不寬,多了一個人後,還是有那麽點擠的。


    但就是這麽擠的情況下,偏偏青年還是沒反應。


    白染坐好後就轉頭盯著青年看起來。


    越是離近看他就越是發現:這男人發質真好。


    即便光線不行,也能看出這頭發黑亮柔順。


    要知道這年頭想有一頭好頭發可不容易,好多女人都不見得能有這麽順的頭發絲呢。


    白染咂舌,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看這頭發的質感。


    然而,就在他伸手快要夠到青年頭發的那瞬間……


    “你在做什麽?”


    人醒了。


    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響起,一直垂著頭的人抬起了臉,露出一張蒼白而陰鬱的麵容。


    那臉是好看的,是種好看到跟罪犯完全不掛鉤的麵貌,就是一雙眼睛過於黑,與人對視上時無端有種心裏發毛的驚悚感。


    至少此刻白染心中便是如此。


    做壞事被人當麵抓住的感覺不太妙,白染心虛地笑了兩聲,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沒,沒做什麽,我這不是瞧你一直沒動,擔心你哪兒不舒服嗎。”


    少年麵相上的淳樸憨厚在此刻發揮出了最大作用,反正時榫睜眼看到對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覺得這少年有種十分純粹的好騙感。


    -


    一個人在睡醒後會關注什麽呢?


    大概是自己此刻身在何處吧。


    醒來一分鍾,時榫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他似乎失憶了。


    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以至於除了記得自己叫什麽,外加身子骨似乎不好外,其他的記憶畫麵都有些模模糊糊,零碎的很。


    所以。


    他為何就失憶了呢?


    -


    自對方醒來後,白染數過了。


    五分鍾,這人除醒來質問了一句後,就再沒吭聲了,眼神警惕,姿態防備,那種第一時間打量周圍環境的反應,無不在說明一點——


    “你該不會不是被人管局流放的犯人吧。”


    時榫還在努力迴憶往昔,這乍一聽到旁邊人問話,立時就找到了切入點。


    人管局,犯人?


    他是被流放的犯人?


    時榫皺起眉,扭頭看向身旁緊挨著的少年,眼神茫然中帶著一點兇狠。


    “你犯罪了?”


    嘶,這話說的,多冒昧啊!


    不應該捫心自問他自己犯罪了沒嗎?


    白染嘴角一扯,略感無語,“不是大哥,這滿車人都是犯了罪的,又不單單就我一個。”


    滿車都是罪犯……


    時榫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暫時沒空細究少年到底犯了什麽罪,隻轉頭去細看車廂內的其他人。


    跟睜眼後粗略一掃周圍的環境不同,這迴是帶著答案找過程,所以時榫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譬如有人露出來的皮膚上有很多陳舊傷疤,有人習慣性地抱胸警戒周圍,有人的眼神很明顯帶著兇煞之氣……一個個確實挺有壞人氣質的。


    意識到周圍真有可能全是罪犯後,時榫沉默了。


    記憶有損失的人剛醒來,身處一個熟悉度為負數的環境那是會毫無安全感的。


    哪怕通過少年的話,時榫可以判斷出自己或許也是個罪犯,但他依舊沒覺得自己融入了這個大環境。


    畢竟,他,罪犯?


    嗬。


    不可能!


    哪怕沒了大半記憶,時榫的潛意識也在告訴自己是個人人稱頌的三好青年。


    -


    默默思索片刻後,時榫看向了身邊的少年,眼神審度,“我們認識?”


    白染:“……不認識。”


    時榫皺眉,“不認識那你方才伸什麽手?”


    白染大感冤枉,“我這不是說了擔心你哪兒不舒服嗎!”


    時榫盯著他看了兩秒,“名字,年紀,從哪兒來的,犯什麽罪了。”


    這種被人管局特警盤問的既視感,令白染一瞬間夢迴之前被抓起來審問的時候。


    少年苦著臉覺得頭大,“不是哥,這我先問你的吧。”


    時榫盯著他沒說話。


    那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看人的時候,哪怕什麽話都沒說,也極具壓迫感。


    白染在這目光下堅持了幾秒,然後舉手投了。


    “好吧,我說我說,哥你別這樣看我,怪嚇人的,我叫白染,剛滿十六,從東三區來的,我就是……啊!”


    白染的話還沒說完,車子便突然一個急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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