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槍暗箭窩裏鬥(2)


    純為爭權奪利的窩裏鬥,當然所占比例更高。 衙門中的“公事”,多半牽帶著利潤,因此爭權也就 是爭利。一部 《名公書判清明集》內,這種事例比比皆是, 一會兒是某縣尉背著知縣、縣丞單獨受詞,發撻羅 織,鬧開後連上司都覺得“若本司循其說,則州縣俱不必置,而體統俱可廢矣”;一會兒 是某縣主簿“狠愎暴戾,霸一縣之權,知縣為之束手”;一會兒又是某縣丞“乃與吏作套 取財,甚至鹽米之類亦責民戶納錢”,偏偏還有那幾位老爺也不是啥好貨色,氣得上司“牒 通州請別選委清勤官吏”。總之是你盯著我,我瞪著他,也就和一夥烏眼雞似的,時而鬥氣 之間,還有鬥狠和鬥巧的。楊恩壽所著《坦園日記》中,記一事尤叫人發噱,謂同治八年 (1869)之長沙,有一名妓沈金枝,兼營娼賭,凡官、紳、幕皆趨之若鶩,淫 威頗盛,然厚 此薄彼之間,少不了會惹得爭風吃醋。六月三十日那天,沈金枝有一小婢患病瀕危,她不俟 其氣絕,便僱人棄之城外,經人發現後,傳作活埋,便有許多打抱不平的衝進其色寮賭窩內 ,將沈金枝揪出來扭送到長沙縣衙門,長沙知縣吳老爺本是沈金枝相好,“以溫語慰金枝者 甚至,並叱眾為鬧堂”。於是輿論洶洶,遍貼傳單。這下子,一向挾嫌沈金枝和吳知縣的 另一位裴老爺有機可趁了,他正奉命辦團局,職在維護治安,拿幾份傳單代表民意,“立提 金枝至團局,責背二十,枷號一日”。吳老爺有苦說不出,便找個藉口將團局中的差役抓了 兩個來,狠打一頓。裴老爺更火,隔日又將沈金枝提出,“押遊各城,凡市廛繁盛處,當街 鞭二十”。鬧得長沙城裏引為笑談。 巡撫知道後,將兩位老爺一起撤職,那位有人愛有人恨的沈金枝則被逐出長沙,這倒是 窩裏一場鬥而為民除三害的快事。


    由兩漢迄明清,州縣衙門中窩裏鬥的另一突出景象,就是官與吏鬥,起因則多為“小猢 猻弄權,不認的生人麵”。《後漢書·張升傳》謂張升代理外黃縣令,殺了一個受賄賂的吏 員,即遭此同類警告:代理┮皇保“何足趨明威戮?”《宋史》記陳詁知祥符縣時,嚴 治 貪吏,吏員竟集體“罷工”,讓他無法辦公,朝廷聞之,果然欲罪陳詁,虧得陳堯佐出來說 話,“罪(陳)詁,則奸吏得計,後誰敢復繩吏者?”一卷《明史·循吏列傳 》上,更是滿 載吏鬥老爺的史實:如明宣宗時範希正任曹縣知縣,“有奸吏受賕,希正按其罪,械送京師 。吏反證希正他事,坐逮”;徐九思任句容知縣時,“有吏袖空牒竊印者”被他當場抓住, 居然全衙門的吏員都來解救;永康縣衙門的吏員更厲害,“素多奸黠,連告罷七令”,直到 穆宗隆慶二年(1568),來了個智勇雙全的張淳當知縣,這才把他們全鎮服了 。


    自然,衙門裏的內爭,也不盡是意氣相爭、權利相爭,正欲克邪、清要治貪的成份也還 是有一些的。不過既有一把交椅,總有它的來歷,相爭中寡不敵眾、正伏於邪的結果又 要居多,這便是自古清官掛冠多的原因之一了。


    強龍難壓地頭蛇(1)


    〔滾繡球〕磣可查荊棘排,活撲刺蛇蠍;打周遭擠成一塊,唬得 俺腳難挪眉眼難開。一個虛圈套眼下丟,一個悶葫蘆腦後摔;踩著他轉關兒登時成敗,犯著 他訣竅兒當日興衰。幾曾見持廉守法垛了冤業,都子為愛國憂民成了禍胎,論甚麽清白?


    


    看過《紅樓夢》的讀者,應記得“護官符”這件事,這是應天府衙門中一個小門子開導 賈雨村的“理論”——“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麵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 貴 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隻怕連性命也難 保呢!所以叫作‘護官符’。”此外,又有官場中過來人將這經驗概括為“為政不得罪於巨 室”,亦稱做州縣的秘訣。


    所謂鄉紳、巨室,剖析起來是個成份極複雜的構成,上起皇親國戚、大臣親貴,下及官 宦家屬、豪強地主,乃及因丁憂、革職、致仕等各種緣故返迴原籍的官員,都可以包括在內 。他們因種種關係,和省級封疆大吏及朝廷政府有相當密切的聯繫,更有手眼通天直達皇宮 內廷的。州縣衙門的七品八品九品官兒們,盡可在平民百姓跟前充老爺,但在這些巨室鄉紳 眼皮下則須大打折扣,乃至狗屁不值。豫劇《七品芝麻官》裏,“誥命夫人”縱子犯法,各 級 政府無人敢問,小小的七品官唐成鬥膽查問,被她在公堂上當著眾人nc025R話駝疲確 是現實的寫照。皇親國戚的威勢姑且不論,即一般具有一定政治勢力 和經濟實力的所謂豪右,也不拿州縣當迴事兒。如張萱著《西園聞見錄》記,明世宗時,唐 時英初授平陽知縣,發現當地賦役不均,大為民病,便以清丈土地為己任,定了個計劃,去 向府台請示,知府道:“此美政也,其如豪右何?”這真是老州縣的經驗之談了。大抵兼併 萬頃田畝而又將賦役轉嫁到小民頭上,從來就是巨室鄉紳的最基本功之一。自古以來,這弊 端從未除掉過,你小小一個唐時英能扭轉過來嗎?當然,硬起頭皮的“清官”也不是沒有, 比如海瑞在江南主持“退田”一事,歷史上就十分有名,但這時他已是應天巡撫封疆大吏, 即便如此也照樣被鄉紳們合夥給扳了下來,於是便有了“海瑞罷官”這一幕。至於那些品秩 卑微的州縣官們,當然更難得有那等膽量了。鄉紳們如果對州縣官員心生不滿,即賞以“虛 圈套”、“悶葫蘆”之類的報復,方式很多。最簡便的,是通過他們在京朝的親屬。古代官 場上講究政治聯姻,許多官員都通過兒女婚事結成親家,即如《紅樓夢》中那個小門子對賈 雨村所言,“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倘踩著他們一些,一封家書遞到京 城裏,馬上就見雷鳴電閃,暴雨傾盆。有時是直接採用劾奏之術,有時打迂迴戰,指使禦史 、六科等出麵,製造“輿論”,例如海瑞的罷官,就是被這種“輿論”轟出來的。對州縣的 上司施加壓力,也是一種常用的手法,其結果是讓那些敢於觸犯鄉紳權益的官員遭到申飭或 調走。比如明神宗時,陳幼學任確山知縣,當地有不少人在外麵當官,留在家鄉的親屬為非 作歹,陳幼學均依法處治。其上司汝寧知府丘度很害怕,恐受牽連,忙與巡撫等商量,把他 調走。那些因各種緣故解職在家或暫住當地的官員們,更不能輕易得罪,否則等他一旦再 出山時,就有好果子請你吃。比較有名的如西漢時的李廣,下台後曾違犯不許夜行的治安條 例,被霸陵尉關了一夜,俟李廣復職奉命出征後,開了份名單指調官員隨軍效力,故意把這 個縣尉也包括進去,不久就找個藉口把他殺了。倘逢皇親國戚權宦一類,報復州縣的手段 或許更簡練一些,幹脆就把你“做”了,不怕有人追究。比如東漢桓帝時,大將軍梁冀執政 ,一門中出過三個皇後、六個貴人、三個駙馬,與皇家的裙帶係成了死結,氣焰熏天。吳樹 當宛縣令,宛縣有一些梁門賓客(即幕友、門生之類)無法無天,被他懲辦了 幾個,結果下次 進京去見梁冀時,一杯毒酒就送了他性命,有誰敢吭一聲?再幹脆一些的,如明朝時王親勛 臣們在各地憑藉權勢,搶人奪田,狼貪虎噬,“至毆州縣吏不得行”,隨時有挨揍的份,還 提啥事後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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