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府,也就是如今的宰相府,隨著門上牌匾的悄然變換,府內的迴廊、假山、庭欄軒榭也修葺一新,處處洋溢著一股喜氣。


    穿過前廳,一間幽暗逼仄的內書房裏,崔逸忠正悠然坐在椅子上,端著一盞熱茶,透過氤氳的水汽,臉色冷峻地審視著下首跪著的年輕人。


    “上次朝會上……你做的很不錯,陛下退朝後,曾向我問起你的名字!”


    崔逸忠說著,手掌摩挲著茶盞,目光劃過年輕人伏在地上的後頸,眸中閃過一抹寒芒。


    “全賴恩相栽培,雲飛感激涕零!”


    年輕人說著,又恭敬的叩首行了個禮,抬起頭來,赫然就是那日朝會上的小吏,刑部主事畢雲飛。


    “嗯,最近你抓捕劉大夏、秦烈的黨羽,要盡快審出個結果……陛下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有些事要適可而止……另外,民間的輿論,適當的控製一下,要轉移那些百姓的注意力,不要讓他們總盯著朝堂……


    這些時日,你表現的非常出色……畢雲飛,我沒有看錯你……你不但很會把握機會,也會製造機會,不過……”


    崔逸忠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吐掉舌尖的一片茶葉,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畢雲飛。


    “你最近要收斂一些,朝中有人彈劾你濫用私刑,武斷專橫,都被我壓了下來……”


    崔逸忠聲音低沉,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往旁邊桌上重重一頓,幽幽道:“年輕人想出頭,可以理解……可是出過了頭……就不好了!”


    畢雲飛聞言一凜,心中暗道:“你個老王八,你不方便的事情我來做,黑鍋我來背,如今過河拆橋,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站起身,臉上卻滿是感激神色,殷勤地捧起水壺,給崔逸忠茶盞中續滿水,語氣格外誠懇道:“多謝恩相提點,卑職知道該怎麽做了……”


    崔逸忠臉上浮現一絲淺笑,手指輕叩著座椅扶手道:“以你的才幹,在刑部做個小小的主事,的確……有些委屈你了,不過……年紀輕輕,已是七品員外郎,我大陳朝中……已是鮮有人及!


    你不要心急,升遷太快……隻會引的更多人對你側目,況且……你年紀太輕,資曆尚淺,驟居高位,怕是難以服眾……”


    “全賴恩相提攜,雲飛豈敢有非分之想,隻願追隨恩相左右!”


    畢雲飛說著,臉上神態愈發恭敬,頭垂得更低了。


    “嗯……”


    崔逸忠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啜了一口。


    畢雲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崔逸忠的臉色,斟酌道:“呃……卑職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劉大夏的兒子劉犇,他手握重兵,在軍中深孚眾望……若是得知消息,憤然迴京……隻怕會對恩相不利……”


    “這件事我正好想交給你去辦……劉犇,有勇無謀,不過一匹莽夫,不足為慮,他若是有膽子迴來……就讓他有來無迴!”


    崔逸忠說的雲淡風輕,可不知為何,畢雲飛背上卻升起一股寒意……


    …………


    驕陽似火,天空沒有風,也沒有一絲雲彩。


    無盡的荒原古道上,隻有幾株孤零零的小樹,稀疏的葉子在烈日下曬得蔫巴巴的。


    李鐵佛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眯起眼睛看著遠方,他靜靜的伏在土丘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鐵鑄的佛。


    在他旁邊,十幾個勁裝漢子同樣伏在草叢裏,一動不動。


    這片土丘高高隆起,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包,更難得的是,背陰的地方一片翠綠,長草沒膝,在這滿眼黃土的酷熱荒原裏,讓人感到一絲涼意。


    遠方似乎有一絲風吹來,李鐵佛眼瞼低垂,握著鐵胎弓的左手緊了緊,右手將三支雕翎羽箭扣上弓弦。


    他原本是隴西關中的江洋大盜,幹的是殺人越貨沒本錢的買賣,他膂力過人,能開九石硬弓,再加上一手連珠箭法,很是讓官府衙門追捕他的高手們頭疼。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他的錢財也越來越多,幹脆金盆洗手在洛陽郊外隱居起來,做了個富家翁。


    如今他已是兒孫滿堂,原本以為可以頤養天年,一直這麽逍遙快活下去,可就在前天,一位突然到訪的年輕人打亂了這一切……


    年輕人不但對他的過往事跡如數家珍,而且還掌握著如山鐵證,一番交談之下,李鐵佛脊背冷汗直流,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對方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甚至要挾,隻是讓他幫忙做一件事。


    於是,沒有選擇的李鐵佛,又拿起了那把多年不用鐵胎弓,召集了昔日幾個兄弟,帶著幾十名死士,埋伏在這片荒原古道,靜靜地等待著目標的出現。


    “老大,等了這麽久,那人會不會來?”


    伏在一旁草堆裏的二當家龐龍,不耐煩的扯下頭上帽子,吐掉嘴裏咬的草莖,低聲發問道。


    “我倒是希望他不要來……”


    李鐵佛身體一動不動,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老大,我們幹嘛要聽那年輕小子的……就因為他是朝廷的人?當年咱們可沒少跟朝廷幹仗……真不行……大不了我們逃就是了!”


    龐龍抓著帽子扇了扇風,望著逐漸西墜的紅日,有些不以為然地嘟囔著。


    “逃?我們逃的了嗎?”


    李鐵佛臉上露出苦笑,心裏暗暗說道。


    這麽多年,自己的一舉一動,原來都在朝廷的監視之中,如今兩鬢成霜,兒孫滿堂,一大家子扶老攜幼,這天涯海角,能逃到哪去?


    如今隻希望配合朝廷做好了這件事,那位大人物不再追究自己和兄弟們當年的罪責。


    想到那個年輕人身後的大人物,李鐵佛握弓的手不由有一絲顫抖。坊間的傳聞,他也聽過很多,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朝堂上的大人物們之間的爭鬥,會波及到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蝦米。


    紅日西沉,天邊的雲彩如同被火燒紅了一樣,荒原上終於起了風,黃土似煙飄蕩。


    風中隱約飄來一聲馬兒嘶鳴,李鐵佛驀然耳尖翕動,目芒一縮,眼神銳利如針,全神貫注地盯著遠方……


    遙遠的地平線上卷起了狂風,塵土飛揚,如一道巨大的狼煙升起,直衝霄漢。


    巨大的狼煙不停移動,像龍卷風一般席卷而來,遠方的荒原古道頓時灰蒙蒙,就在一片灰蒙蒙中,響起驟雨般的馬蹄聲……


    蹄聲如雷,如同鼓點一般,敲擊在李鐵佛的心髒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埋伏已久的龐龍等人頓時如臨大敵,刀出鞘,弓上弦,緊張地望著前方。


    狼煙如烏雲壓頂,如雷般的蹄聲越來越響亮,十幾道矯健至極的人影,衝破煙塵,終於現出身形。


    十幾匹神俊異常的高頭大馬,鬃毛飛舞,風馳電掣飛馳,馬上的騎士方巾遮掩口鼻,身體低伏,緊緊貼在馬背上,隨著奔馬的節奏打浪,他們清一色的黑色勁裝,背負長刀,刀柄上的紅綾被風吹筆直。


    為首一人,頭纏白布,滿麵怒容,騎著一匹踏雪烏騅。


    那馬通體烏黑,沒有半點雜色,四蹄如雪,颯遝如流星一般,帶著身後一眾騎士,所過之處,激起塵土飛揚。


    雖然隻是十幾人,但這些人身上帶著凜凜殺氣,蕩起無邊煙塵,轟隆隆滾滾而來,卻似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李鐵佛把心一橫,明晃晃的箭簇瞄準前方,奮力拉開弓弦,多年未動用的鐵弓發出“吱吱”的生澀聲,仿佛在歡快地低鳴。


    他的手穩如磐石,雖然已年紀老邁,但有些技藝一旦練成,就算擱置許久,也深刻在骨子裏,融匯在血液中,變成了一種本能。


    張弓搭箭的這一刻,他依然是那個縱橫江湖,殺人如麻的綠林梟雄,那個人見人怕的“奪命箭”李鐵佛。


    隨著弓弦低沉短促的嗡鳴,三支精鋼利箭化作閃電射出。


    幾乎與此同時,三支泛著寒光的利箭搭上弓弦,瞬間又射出去……


    嗖、嗖、嗖……


    在潮水般的馬蹄聲中,李鐵佛的連珠箭法瞬間擊中幾名騎士,緊接著,龐龍等人也發動了攻擊,一輪箭雨籠罩過去,馬隊頓時大亂……


    李鐵佛瞳孔收縮,臉色卻極為難看,眼神銳利的他看到自己射出九支利箭,可以貫穿重甲的精鋼利箭,隻有一支射入一名騎士的咽喉,那人慘叫一聲墜馬,其他幾支則是接觸到敵人身體,被彈飛出去。


    那射向為首一人胸口的利箭,被那人側身閃避,箭簇撕開了他胸膛的衣襟,卻擦出一溜火星,彈落地上。


    “金絲軟甲?”


    李鐵佛心頭劇震,這看似不起眼的十幾人,竟然裝備有“金絲軟甲”,那可是大陳帝國最驍勇善戰的邊軍精銳——黑旗軍才配備的裝備,而且還是戰功卓著的高級武將,才能配備。


    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人?可不像那年輕人口中說的反叛朝廷的草寇逆賊。


    “殺!”


    一聲暴喝打斷了李鐵佛的思考,隻見那頭纏孝布的大漢,縱馬提韁,猛然一躍,人在半空,刀光如匹連般席卷而下,埋伏在草叢裏的幾名死士,慘叫連連,二當家龐龍閃避不及,被一刀劈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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