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府,崔知夏的腳剛換過傷藥,死氣沉沉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夏兒……你要振作起來,不能因為一次小小的失敗就此一蹶不振,你是我們崔家小輩中老太公最為看重的,你不能一直這樣子消沉。”


    崔逸忠坐在榻邊,有些擔憂的看著毫無生氣的兒子,溫言勸道。


    “父親……這場比武已讓我顏麵盡失,你也看到了,那天我在擂台上出盡了洋相,如今……你讓我如何走出去?如何去麵對那些等著看我笑話之人?”


    崔知夏說完,探著身子趴在榻邊狠狠地啐了一口,侍立一旁的丫鬟急忙端上一盞香茗。


    崔知夏接過茶盞,掀開蓋子,一股馥鬱的芳香飄散出來,卻是上好的信陽毛尖。


    他猛啜一口,含在嘴裏漱了漱,吐在唾盂裏麵。自從迴到家裏,他已經刷了無數次牙,漱了無數次口,可總覺得一股惡臭在嘴裏揮之不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還是太低估了知行院,想不到……除了那個何安,竟然還調教出範大誌這個怪胎,這個狗殺才,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一想到範大誌,崔知夏的心裏難以遏製的激憤起來,他英俊的麵容因為扭曲而變的猙獰,狠狠的又啐了幾口。


    “夏兒,你放心,那個小子,為父定會找機會讓人先打斷他的手腳四肢,然後把他帶到你麵前,任你……”


    崔逸忠說著,伸出手掌在頸下一劃,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範大誌必須死,否則……我的道心受損,此後修為境界恐怕再難進步!”


    崔知夏說著,不停的吐著唾沫,又端起茶盞漱了漱口。


    崔逸忠拿起榻邊的薄毯,輕輕蓋在崔知夏身上,他望著下巴上長出細密胡茬的兒子,心中滿是憐惜,輕輕拍了拍崔知夏的肩頭,長歎了一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父親似乎滿腹心事,是不是宮裏又傳來什麽消息?”


    崔知夏趴在榻上,漫不經心的問道。


    崔逸忠神色凝重,又緩緩坐下,說道:夏兒果然心思機敏,此次清明大比咱們書院失利,陛下對我們十分不滿!”


    崔逸忠眉頭緊緊蹙起,思考了一會,輕聲道:“陛下有兩位皇子,大皇子為崔皇後所生,二皇子為王淑儀所生,如今降旨把王淑儀升為貴妃,這明顯是給我們崔家施以壓力……倘若我們崔家以後做事再出現什麽差池,陛下……甚至有可能廢黜皇後!”


    “還有,我們的皇商被陛下削減了七成,這些年我們宮裏宮外四處打點,還有朝中大臣們的幹股分紅,每年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此以來,我們崔家許多關聯的生意也會受到影響,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捉襟見肘,那些個官場上的、商場上的老奸巨猾的家夥們定能嗅出這些異常,他們很有可能跳將出來落井下石,這對我們崔家無疑是雪上加霜……”


    崔逸忠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繼續道:“不過,為父最擔憂的倒不是這些……而是陛下的態度。隻要我們崔家聖眷不倒,就隨時可以拿迴失去的一切,所以我們今後行事絕不能再有絲毫偏差,惹的陛下不快。陛下的心思……總是讓人揣摩不透,帝王心術,天威難測啊!為父在想……若能揣測到陛下下一步動作,我們就能有所準備……做到有的放矢,不知……夏兒對此有何見解?”


    崔知夏翻了個身子,枕著手臂道:“陛下早就想打壓知行院一係的力量,之所以遲遲不動手,是因為忌憚國師李行知……李行知這個老怪物,文武兼備,又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高手,而且在朝野聲望無人能及,陛下投鼠忌器,一直隱忍不發。”


    “去年陛下允許我們建立龍門書院,一定是有了對付李行知的辦法……如今李行知離京已有半年,音信全無,我猜測他可能已遭不測……龍門書院在這次大比中失利,沒能打壓下去知行院的聲望,所以陛下下一步的動作,必定還是圍繞知行院展開。”


    說起這些,崔知夏的眸子中恢複了一些神采,他翻身坐起,繼續道:“可知行院畢竟隻是一個書院,據我所知,他們各方麵做的都很好,沒有什麽疏漏,想必陛下也沒有什麽理由再次出手,所以我猜測,陛下大概率會從朝堂上知行院一係官員入手……”


    崔逸忠聽完,捋著胡須,陷入沉思。


    崔知夏掀開身上的毯子,跳下床榻,腳下傷口的刺痛讓他吸了一口涼氣,他坐在榻上,翹起那隻傷腳放在膝上,沉吟道:“自大陳建國以來,已有十餘年無戰事,我聽聞一些文臣武將收授賄賂、私吞土地,其中定然有知行院一係官員。”


    “這些事情之所以沒暴出來,是因為宰相丁奉元壓了下來,可是丁相年歲已高又久病纏身,陛下極可能讓他告老還鄉……這宰相的位置,除了父親您,滿朝文武中再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接下來……陛下極可能任命您為宰相,來對付知行院一係官員……”


    崔逸忠聽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展顏笑道:“夏兒不愧是智計百出,咱們要未雨綢繆先行動起來,知行院一係官員貪汙受賄、徇私枉法的證據,我會讓人暗中調查收集,以防打草驚蛇。”


    他握緊拳頭,輕輕敲打在自己腿上,麵露狠戾之色,又蹙眉道:“不過聖心難測……如果陛下另立宰相,不再重用我們崔家,咱們就要另想對策……你聯係家裏負責西涼那邊的人,讓他們通知闞成皇子出兵進攻大陳,這些個狼崽子,收了咱們那麽多銀子,也該替咱們辦點事了……”


    …………


    夕陽斜照,黃土被風吹的卷起灰塵飄向遠方,地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幾匹無主的戰馬刨著蹄子打著響鼻,幾名大陳國裝束的士兵正在打掃著戰場,可以看出,這裏不久前剛發生過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殘陽如血,肅殺的風拂過邊關,蘭州永登縣前帳大營裏,方易之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他的衣衫上血跡斑斑,一旁的軍士小心地解開他的上衣,隻見前胸後背有十餘處傷疤,右肩有一道狹長的新增刀傷,皮肉反卷,還在絲絲滲出鮮血,右胸有一枚三角箭頭,沒入肌肉。


    軍士把一柄小刀在火爐上炙烤,待稍微冷卻後,謹慎地把箭頭剜出,方易之胸口頓時血流如柱,他緊咬牙關,頰肉高高凸起,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軍士手腳利索的取過幹淨的紗布,用力摁住傷口壓迫止血……


    方易之黑了不少,皮膚呈現出古銅色,棱角分明的臉龐上胡子拉碴,原本溫和又澄淨的眼睛,時而望向遠方,眼神像鷹一般銳利。


    才一年時間,原本文質彬彬的翩翩書生已變成沉穩剛毅的軍人,他壯碩的胸膛急劇起伏,忍受著胸口的疼痛,微微蹙起眉頭。


    良久,那軍士包紮完畢,說道:“方統領,您舊疾還未痊愈,如今又添新傷,請務必休息幾日,養養身體!”


    方易之搖搖頭道:“如今形勢嚴峻,正是最需要打探敵情的時候,這點小傷不礙事的,快去請雷候正、張候正過來談話。”


    那軍士無奈的歎了口氣,隻好領命離開,方易之望著他遠去的方向,風扯著旗幡獵獵作響,營帳外拴著的幾匹戰馬不安地抖擻著鬃毛,四蹄踢踏。


    方易之攸然變色,他順手抓起身旁的長刀,一個箭步衝出帳外。


    西風烈,日暮遲,方易之神色凝重的望向遠方,片刻,他俯下身去,一手握刀撐住身體,耳朵貼在地上,不多時,臉色劇變,一躍而起,大聲疾唿:“敵襲,示警!”


    很快有許多軍士湧出帳外,所有人拿起武器,神色戒備的四處尋梭。


    地麵隱隱顫動,漸漸的顫動愈發明顯,似乎有無形的巨錘在捶打著大地。有經驗的軍士很快迴過神來,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


    這是成千上萬匹戰馬奔騰才會引起的大地震動。


    隨著蒼涼的號角吹響,遠方的天際塵土飛揚,地平線上升騰起一片烏雲飄過來……


    “快舉狼煙,示警沿途各郡!”


    方易之大喊一聲,聲音很快淹沒在風中。


    天際那片烏雲鋪天蓋地的湧過來,隱隱約約可見密密麻麻的大軍疾馳而來,衣甲鏗鏘,刀槍如林,無邊的殺氣直衝雲霄……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絲驚恐,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西涼寇邊。


    大陳帝國,承平七年春天一個平常的日子裏,洛陽城裏朱雀大街上,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一個衣衫襤褸的驛卒,腰間縛著黃色小旗,在行人紛紛躲避中,不顧一切地縱馬疾馳。


    八百裏加急!


    帝都洛陽的百姓,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般景象,眼看著健馬消失的方向,神情還有些恍惚。


    隨即,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震驚天下,西涼鐵騎五萬為先鋒,二十五萬大軍緊隨其後,兵出武威,進攻蘭州……


    大陳帝國的朝堂亂成一鍋粥,陳帝望著堂下吵吵嚷嚷的群臣,劍眉蹙起……


    經過一番商議,最後,陳帝任命崔燦雲為主將,劉大夏長子劉犇為副將,領軍二十萬星夜增援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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