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烏雲密布,黑雲壓城城欲摧。


    春雷滾滾,震的大地都像是跟著在震動。


    反常的天氣讓城中的百姓們有些驚異,一些膽小的躲在家裏緊閉門窗,更多的人奔走在街上、茶樓飯館裏,人們小聲的議論著,憂心忡忡打探著各種小道消息。


    轟隆隆——


    一聲巨大的驚雷炸起,坐在知行樓裏的魏知臨心頭猛地一悸,沒來由的,心頭竟覺得莫名沉重。


    他望著樓下那株枯萎的芭蕉葉子,不覺有些失神,已經很久沒有先生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哪裏?今冬的風很冷,他離開的時候,還穿著一身單衣……


    初春的風,沒有捎來人們思念的消息,隻是輕聲嗚咽著,吹過阡陌田野,吹過洛陽城尋常小巷,吹過厚重的皇城宮牆。


    富寧宮內,崔皇後身穿金絲鸞鳥朝鳳衫,外搭勾勒寶象花紋服,剛剛梳妝打扮停當,她雲鬢鳳釵,端詳著銅鏡中麵容姣好的自己,抿唇悄然微笑。


    通傳的太監早已稟告過,陛下晌午可是要移駕富寧宮來用膳。


    崔皇後提著裙擺趨至前殿,指揮著太監宮女們,流水般的將做好的菜肴擺上宴席,門口一個小黃門拖長了嗓音喊道:“皇上駕到——”


    陳帝滿麵春風的走進富寧宮,崔皇後見過禮,極為體貼的幫他除去通天冠,整理著身上明黃滾龍袍的皺褶。


    “如此好宴,怎可無美酒?拿酒來,等下陪朕飲上幾杯!”


    陳帝一邊攤開雙臂任由崔皇後擺弄,一邊瞥了一眼豐盛的宴席,笑吟吟的說道。


    陳帝平時忙於政事,極少飲酒,難得今日有此雅興,崔皇後趕忙讓宮女端上一壺精釀杜康。


    “今日早朝時,驚雷炸響,太尉童環竟然嚇得一跤跌倒,滿朝文武哄笑,這廝站起身拍拍衣服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嘿嘿……這個老貨,倒很有幾分機靈……”


    陳帝坐下夾了一箸清炒冬筍,津津有味的嚼著,眉眼間帶著笑意繼續道:“今春天氣如此反常,皇後可知是什麽原因?”


    崔皇後小心翼翼的給陳帝斟滿一杯酒,明顯感覺到陳帝今天的心情頗好,記憶裏上一次皇上像今天這樣開心,還是在登基大典那日。


    “臣妾本以為……這幾日的雷聲是民間那些小兒女們發的情誓呢!”


    崔皇後斟酌著詞句,有些羞赧的說道。


    “哦……?”


    陳帝停箸,有些疑惑望向崔皇後。


    “臣妾曾聽說民間有子夜歌《敕勒川》,詞說“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樣的情話可不就是男女間的山盟海誓?不過臣妾覺得……倒是應景的很!”


    崔皇後話音剛落,陳帝再也忍不住,擲下筷子嗬嗬笑了起來,笑的頜下胡須亂顫。


    “你呀,你是六宮之主,你是朕母儀天下的皇後,卻也似那尋常婦人一般,生出這些個古怪念頭!”


    陳帝笑著端起酒杯,手指點著崔皇後笑道。


    “不過……朕偏偏就喜歡你這個樣子,對朕……漫無心機,純真無邪。”


    陳帝說到這裏,看著皇後那海棠花般的臉龐,心頭一熱。


    “安排下去,朕今晚……就宿在富寧宮!”


    崔皇後臉頰微紅,卻是滿麵春色,俯身稱是。


    陳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繼續說道:“再過幾日,就是元宵節了,介時京城三日內不再宵禁,朕,要普天同慶……今日司天監呈報說帝星衝牛鬥,紫氣由東來,武曲星移位……驚蟄提前,因此才會有如此早的春雷,而且還說……此天象乃是千古難遇的吉兆!”


    崔皇後聞言,站起身福了一禮,欣喜道:“臣妾先替天下的百姓謝陛下隆恩,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天降祥瑞,如此吉兆,亦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陳帝含笑擺了擺手道:“司天監那些家夥,慣會裝神弄鬼,做不得準的。”


    “當年的大梁,汴河漲水,河中有大龜駝出巨石,上麵有“隆運永昌”四個大字,有人將石頭獻於梁瑞帝,有術士說此乃汴河神異,是大大的吉兆……可是結果呢?……沒過多久,水淹汴梁城,我們就兵臨城下了……先帝與國師先生常說起此事……國師……呃……”


    陳帝說到這裏,突然停頓,原本笑吟吟的臉上漸漸凝固,眉頭蹙起,沉吟不語,卻不知想到了什麽。


    “陛下……陛下無需多慮,陛下是天下雄主,盛世明君,陛下不需要吉兆,因為陛下本身就是我大陳的吉兆,也是臣妾的吉兆……”


    崔皇後說著,再次盈盈拜倒。


    “好……好,朕有你足矣!”


    陳帝的眉頭舒展開來,撫著崔皇後的手,眼神中滿是欣慰。


    片刻,陳帝又想到了什麽,聲音低沉道:“你家那邊,此次對朕的助力甚大,忠心可嘉,將來朕一並褒獎,過幾日你迴去省親,替朕叮囑他們,那件事要開始做了,一定要準備妥當……”


    崔皇後依在陳帝膝邊,聞言不停的點頭……


    陳帝仰首飲了杯酒,放下酒杯,緩緩籲出一口氣,眼神犀利,緩緩說道:“待到春暖花開時……朕的江山,朕說了算!”


    …………


    何安緩緩摘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用了很長時間才逐漸適應眼前的明亮。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新鮮空氣,迴想起三個月在禁閉室裏暗無天日的生活,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小安啊,我們來知行院學習已經半年了,有一半時間,你都在禁閉室裏待著……說起來,諸葛瓜瓜他們都很佩服你呢!”


    範大誌坐在床邊,撫弄著熟睡的小黑黑,嘴裏啃著半塊梨酥,腮幫子撐得老高,有些口齒不清的說著,臉上滿是促狹的表情。


    “佩服個屁!”


    何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範大誌也忍不住吭哧哧笑起來。


    “這些日子,我已經缺了很多功課,被關在禁閉室,雖然每天練功不輟,但終究還是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何安埋頭整理著桌子上的書籍,情緒有些低落。


    “都怪那個金彩雲,她平白無故的誣陷你,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小安,你以後千萬小心!”


    範大誌說到這裏,想到那夜在城隍廟遇到的蹊蹺襲擊,就把自己如何用神識跟蹤,金彩雲有什麽反常舉動等等,一五一十的告訴何安。


    “大誌,辛苦你了,以後遇事千萬不可衝動!”


    何安明白範大誌是為了自己,才鍥而不舍的跟蹤金彩雲,心中十分感動,又聽範大誌說到在城隍廟被神秘黑衣人背後襲倒,不禁有些後怕。


    “這個女人很會偽裝自己,她很狡猾,我們抓不到她的把柄,不可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何安表情凝重,活動了一下手腕,繼續說道:“怪不得,我被誣陷關了禁閉,那個黎別就迫不及待跳出來要挑戰我!他們分明就是沆瀣一氣,遲早有一天,我要他們還我清白。”


    “聽說那家夥很厲害,你不要和他打!”


    範大誌撓了撓頭,不由有些擔憂。


    “我如果不接受挑戰,反而顯得心虛,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何安握了握拳頭,三個月的禁閉生活,讓他心裏暗暗憋著一股怒火,無處發泄。


    兩個人下午到了學舍,許多聽到消息的好奇學生趕來圍觀,大概都想看看大膽調戲金彩雲被關了禁閉的何安長什麽樣子,有些人扒著窗台指指點點,如果不是因為放假,圍觀的人數估計會更加壯觀。


    何安心無旁騖伏在課桌上,補習著這些日子缺失的功課,範大誌百無聊賴的抻個懶腰,一臉不高興地對圍觀的學生揮舞手臂道:“去去去……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門外的人群發出一陣噓聲……


    …………


    昨夜洛陽城下了一夜的雨,知行院路上已積了白白一層水漬,一隻麻雀從樹梢飛下,震得枝頭雨滴簌簌落下。


    麻雀落在地上,啄食著幾粒草籽,不時警惕的抬頭看看四周,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倏忽飛走,留下黑黑淺淺的爪印。


    黎別緩步走著,唿吸平穩,步履堅定,如刀般的眸子漠然掃視過路上的行人。


    他身材修長,膚色白皙,眼睛狹長,薄薄的嘴唇輕抿,給人一種高冷的感覺。


    不時有路人與他著打招唿,黎別隻是微微頷首,然後驕傲的揚起下巴。


    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格,他已在知行院修習三年。


    三年間,他實現了無數理想和抱負。


    三年間,他也獲得了無數的榮耀與讚譽。


    當年武院大比,他連敗七名修習四年高手,一戰成名!


    但是今天,黎別心裏十分不快,他重重吐了一口濁氣,心口鬱結無法排遣,抬頭看著陰霾的天空,心情也像這天空一樣,烏雲密布。


    何安禁閉已經結束,該到挑戰他的時候了。


    他不過是今年的一個新生,而且,據說還是方易之舉薦的。


    要知道,當年自己二十招內,輕鬆擊敗方易之。


    讓自己去挑戰這樣一個毛頭小子,黎別覺得,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盡管前些日子,這個叫何安的與人約戰,最終贏了擂台比武,在知行院造成一時轟動,但在黎別看來,那不過是兩隻菜鳥互啄,一群井底之蛙罷了。


    何安,也配他出手麽?


    但是想到知行院裏那位堪比院首大人的老師,一身修為深不可測的老師,讓他感到無比敬畏的老師,黎別心頭湧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老師名聲顯赫,是知行院的大人物,而且背後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到這些,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還有青梅竹馬的金彩雲,她的身份也極為神秘,雖然經常表現得很仰慕自己,隻是懶得揭穿她而已。


    人性都是兩麵的,就像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一定會有黑暗。


    當無意翻開最熟悉的人至暗一麵,除了自己信仰坍塌,還有死亡的威脅。


    黎別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有時候懂得替別人保守秘密,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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