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泮夫婦下山的時候,日頭已經快落下去了。二人牽著手從山上下來,還沒有到,山莊附近,遠遠的便瞧見韓家的山莊門前,韓烺駕了馬,剛剛奔過來。


    他下了馬,身形不穩,要不是有侍衛從旁扶著,估計門還沒進,便行了大禮。


    然而他也沒準備進門,隻站在門外朝裏麵喊話,徐泮夫婦二人在半山腰上聽不清楚,相互對了個眼神,又攜手往下去了。


    徐家這個山莊,比韓家的地勢更低一些,往下去時還要從韓家山莊一旁繞過。


    快到韓家山莊時,韓烺吵吵嚷嚷的聲音,便已經傳了過來。


    “……我不進去,讓他出來!他到底還管不管我死活?!”


    他喊完話,便有下邊人來勸,“三爺,別著急,二老爺馬上就過來,奴才們先扶您進去歇歇吧,您這一身傷可折騰不了呀!”


    韓烺根本不聽勸,“小爺我好的很,要不就讓我死在這兒,要不就讓他送我迴京城!每日在這住著,算怎麽迴事?!”


    於小靈這迴從旁聽了,倒不怎麽想笑,反而輕輕歎了一聲,低聲跟徐泮說道:“若他再吵你嚷你,不理他便是了,他也算是個可憐人。”


    徐泮嗯了一聲,捏了捏她的手,貼在她耳邊道:“讓他聽到你說他是可憐人,估計要能氣的吐血了。”


    徐泮說完,也歎了口氣:“我都不記得他什麽時候開始,就對我陰陽怪氣的了,約摸……也有好些年頭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真是沒想到。還有韓世叔……”


    徐泮說到韓瑞不知道該說什麽,皺了皺眉頭,抿了抿嘴,於小靈拉了拉他,勸他道:“長輩們之間的事情,我們都不要管了,我覺得韓三爺算不得壞,我看著倒是個真性情的。就是……這性子別扭了些。”


    “那可真是,將自己弄得滿身是傷,這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說完,二人已是轉過牆角,到了韓家山莊門前附近,打眼正好瞧見,韓烺一手倚著馬,一手撐著刀,大口地喘氣,也不讓旁人來扶,隻不停地催:“快讓他出來!”


    韓烺說完話,轉眼瞧見徐泮夫婦轉了過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將撐著他的那把刀甩在了地上,罵了一句,“真他娘的夠了!”


    然後又繼續朝山莊裏吼,“他到底出不出來,再不出來我真死了!”


    徐泮自然不搭理他,倒是抬手捂上了於小靈的耳朵:“別聽那些汙言碎語。”


    於小靈不由抿著嘴笑了,剛想說什麽,卻見韓瑞從院裏出來了。


    於小靈起了興致,想看看韓瑞如何對待他這個鬧事的兒子,扯了扯徐泮的衣袖,頓了腳步。


    徐泮見她兩眼放光,知道她又犯了看戲的癮,瞥了她兩眼,見她興頭十足,隻好鬆了她的耳朵,讓人把杌紮拿過來給她坐下歇息,自己負了手,往一旁邊走兩步,免得讓人看出來,他二人這是在直喇喇地看戲。


    韓瑞這邊大步出了門,看見韓烺刀也扔在地上,身上雖換了衣裳,可血跡又滲了出來,扶著馬快立不住了,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也就這點兒本事。”


    韓烺一聽,先是一頓,然後一口氣沒上來,嗆了起來,待緩過氣來,便朝著韓瑞問道:“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管?”


    “怎麽不管?這不是來了?”韓瑞淡定道。


    他說完,不等韓烺迴話,抬手招了他,“過來,我看看傷了哪裏?”


    韓烺愣了一下,他這是……態度鬆動了?


    這麽多年了,每年都要來這莊子住著好幾個月,守著那一塊墓碑,跟瘋子一樣,不肯離去。娘親的牌位,孤零零地呆在祠堂裏,他一年能去看過幾迴?


    他韓烺為什麽有這樣一位父親,娘還在的時候,他還收斂些,隻在心裏揣著旁人便罷了,後來他心裏那人過世了,以為他幾天不吃不喝,從此也就過去了。誰知道這衣冠塚建起來之後,他就買了這塊地,沒日沒夜的守在這裏。


    他不怕有人笑話,不怕有人詬病,就呆在這裏像個田舍翁,軍中沒了事,就每日上山下山守著那墓碑說話,再不就是雕那些死物,把那些木樁子雕成像活人一樣。


    那又有什麽用?死了就是死了,沒了就是沒了。


    韓烺真不知道,他有什麽好自得其樂的?不僅如此,他對那人的兒子還照拂有加,好端端的倭寇之戰,他連猶豫都沒有,一句話就指給了旁人,誰都不知道,就在前兩日他才跟他提過,他想去!


    韓烺想想從前那些事,真是糟心,到底自己是他的兒子還是旁人是?老天怎麽就這麽不開眼,他韓烺怎麽偏偏攤上他怎麽個爹!


    可是現在,他不知道這個爹是年齡大了還是怎麽,不想著再是把力,把祖上的爵位拿迴來,隻跑來這個鬼地方,醉生夢死。


    尤其今年,都連著來住了四個月了,家中的流言蜚語都止不住了,他氣不過,燒了家裏一間屋子逼他,他沒迴來。如今,隻好又找了殺手來殺自己了!


    可就密雲那麽近的地方,他看都不去看一眼!


    韓烺恨得咬牙切齒,親自跑到了霧靈山來,他要看看,到底是他重要,還是他爹心裏的人重要!


    韓烺兩隻眼睛瞪著韓瑞,瞪著瞪著,想到他好歹鬆了些口氣,不由抬腳走上前去。


    他步履有些踉蹌,見韓瑞伸出手來,神色不禁緩下了不少,隻他腿上的傷謔謔地疼,不由抬手扶住了韓瑞的手,剛抬頭想問他一句,這迴要不要跟他迴京城,隻見一個手影從他眼前飛快的劃過,再接下來,後頸一疼,他沒了意識。


    “把三爺背到院裏去。”


    韓瑞點了韓烺的侍衛,把臂彎裏的韓烺交給他,自己轉身迴了山莊。


    於小靈一口水沒喝完,這大戲就唱完了,不由得也是滿臉愕然。


    徐泮走迴來,拍了拍她的腦袋,笑歎一聲,道:“戲唱完了,咱們也走吧。”


    於小靈也歎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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