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泮愣住了,慢慢地睜開眼睛,眼中不乏迷惑之色。


    如果說,劉坤認為他知道了他那些事情,那麽以劉焜的心性肯定痛下殺手。然而徐泮雖幾次遇刺,可卻仍然死裏逃生,逃脫之後也非窮追不舍,看來,這並非是劉坤的手筆。


    憑借幾壇子酒便指認劉焜,便是憤恨如徐泮,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指認,太過於粗暴。


    徐泮捏了捏眉心,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同於小靈說道:“此事定然,同劉焜脫不了幹係,隻是從薛鼓到他,到底懸殊太大。祖父和父親一定不至於就被這幾個人扳倒,總是……差了些什麽?”


    那倒是真的。


    畢竟當年,徐泮祖父同伯父確實是死於戰場之中,和他父親與他自己被刺殺,並不相同。也許刺殺後麵,卻有劉焜之手在操縱,可是戰場之時,他卻是插不上手的。


    行軍作戰一事,全憑總兵做主,似劉焜這種監軍,行軍作戰圖完全看不到,沒有機會在戰事中做梗。


    徐泮這樣想著,心裏越發沉重起來。


    於小靈拉過他那隻血淋淋的手,無聲地歎了口氣,翻手將那被血水浸透手帕解了下來,一番擦拭過後,又幫他換了一隻幹淨的帕子。然後,她安靜地落座了,說道:“同我講講,當年你祖父和伯父當年……作戰失利的事情吧。”


    徐泮抬眼看了看她,迷茫的眼中,閃過些許痛色,他點了點頭,迴憶起當年的事情來。


    那時候徐泮還小,並沒有隨行固原。徐泮祖父同他伯父徐立遙父子上陣,許是為了提攜徐泮祖父一手帶大的幾位將領,又不想被人說是“徐家軍”,被先皇疑心,因而也沒有叫上徐泮父親徐立遠。


    徐泮祖父可是多年的老將了,多少軍功累積,戰場上的榮耀至高無上。


    他攻打瓦剌輕車熟路,用兵打仗得心應手。他甫一率軍抵達固原,那瓦剌人便士氣跌落大半,很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意思。


    然後徐泮祖父領兵,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便將瓦剌人成功擊退大寧**,甚至追出三十裏以外,打得瓦剌人抱頭鼠竄,驚慌不已。


    這樣大好的勢頭,徐泮祖父自然想乘勝追擊,一舉拿下多年前遺失在邊境外的城池。他幾夜未睡,同自己兒子一道,為瓦剌人布了一盤大棋。他誌在必得,知道進軍的前夜,才將諸位將領尋來,分兵布陣。


    第二日,大寧的官兵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發了。起初戰勝的勢頭果真如同徐泮祖父所料,而徐立遙又親自領兵作戰,戰場之上,威風凜凜。


    可就在即將一舉攻破瓦剌大軍之時,瓦剌那邊突然響起戰鼓,瓦剌人出乎意料地全部改變作戰陣勢,此等情形,同徐泮祖父所料大相徑庭不說,反而有反攻大寧布局之意。


    大寧這邊來不及招架,便已凸顯頹勢。緊接著,兵敗如山倒,徐立遙撤退不及,一箭被人射下戰馬。徐泮祖父大驚,當即披掛上陣支援長子,迎戰瓦剌。


    隻是他剛來得及將徐立遙一把拉上馬來,那陪他了多年的戰馬,卻突然口吐白沫。


    那馬勉力將徐家父子二人,送迴營地,便倒下了。徐立遙中箭太深,撐不過去,當夜便揮別老父,下了黃泉。


    徐泮祖父受戰敗和喪子雙重打擊,無奈隻好退兵固原。他身心受創,覺得自己不久於人世,寫下遺書,請求朝廷冊封自己次子為世子,也就是徐泮的父親徐立遠。


    徐泮祖父沒熬到京城便撒手去了,一代名將,塵歸塵,土歸土。


    此事發生甚是突然,而瓦剌人又總是在合適的時候遞上降表。朝廷也曾派人查探是否發生作戰圖泄露之情況,可查來查去,終是無果。


    徐立遠承爵之後,並沒放棄探尋他當年父兄的真正死因,幾年下來,直到他帶兵在去固原作戰之時,此事才剛有眉目浮現。


    然而,徐立遠到底查到了什麽,徐泮全不知道,他隻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刺身亡了。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徐泮說,於小靈也知道了。


    忠勤伯府一連損失了三位大將,便是徐泮也是死裏逃生,此事若說都是巧合與天意,又有誰會相信呢?


    大夫過來為徐泮重新包紮了傷口,此時已近午膳時分,伺候的人上了一桌子合口的菜飯,可徐泮卻連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於小靈無奈,揮手遣了人下去,坐到徐泮旁邊,說道:“我定然不會勸你說出事情過去這麽多年,放下也就算了,這樣的話。可是,這麽多年都等了,此事終於要水落石出了,你在這個時候,更不能輕舉妄動!


    不管是潘虎薛鼓也好,還是那大太監劉焜也罷,他們之間,一定不是幾壇子酒、幾個田莊這麽簡單,中間牽扯之人,恐怕更多更深。你如今要做的,便是把他們全都順藤摸個清楚,然後選一個恰當的事情,將他們連根拔起,以報這血海深仇!”


    於小靈難得這樣冷靜而狠厲,她在這世間上百年,謀朝篡位、殘害忠良之事沒少見,而哪一件不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流之上?


    她看得太多,不免麻木。然而此時,徐泮的言語、他的神情,還有那浸濕的血帕,卻像一根針插到了她的心口,心越是跳動,那針便紮得越是疼。一直疼得她,不得不收起所有的麻木,發狠地,想將這根針拔出來。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可徐泮卻禁不住掀起眼簾,正經地看了她一眼。


    徐泮點了點頭,一字一頓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將他們連根拔起,半點不留!我得讓他們知道,他們當年沒有窮追不舍地將我誅殺殆盡,那麽如今,便是他們要後悔的時候!”


    於小靈握住了他那隻尚好的手,眼眸中盡是信任。二人相顧不置一詞,卻讀懂了對方的內心。


    良久,於小靈忽然勾起了嘴角,動手拉了拉徐泮,說道:“無論做什麽,總得先吃飯。”


    “嗯,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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