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的軟煙羅糊著的雕花窗縫間,射出來的一縷暖洋洋的日光,在於小靈稚嫩的臉龐上調皮地跳老跳去,終於將她從黑甜鄉裏拉了出來。


    於小靈睜開眼睛,也不知到了什麽時辰,不過她覺得身上還是疼的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有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不一會兒,房門就輕輕地吱呀一聲響,被人推來了去。


    於小靈歪歪小腦袋,看到了來人的柳黃色鑲青邊繡纏枝蓮裙擺,翹了翹嘴角。


    “靈兒醒了?身上還疼嗎?”一個溫柔的聲音驚喜地問道,三步並做兩步到了床前,輕柔的摸了摸於小靈的額頭。


    “娘親。”於小靈動動嘴,輕聲喊道。


    可她即便是隻動了動嘴唇叫了聲“娘親”,身體還是感到了難以言說的疼痛,稀疏眉毛皺成了一團。


    於小靈的娘親程氏感到了女兒的痛意,心也跟著一抽一抽的疼起來,她不由責怪自己。


    若不是自己帶著五歲的女兒在別院裏放風箏,女兒年幼跑的不穩一下子栽到了池塘裏,摔破了頭不說,還被池塘裏冒出來的蛇咬了一口,怎麽也不會受這麽大得罪。


    這事說起來,倒也奇怪。


    府上找了不少人查看那咬人的水蛇,可人人都說那蛇一點兒毒性也無,連太醫都說女兒最主要的是傷了頭,既然能醒,便無事了,其他最多受驚著涼罷了,並沒有中毒。


    可是女兒卻一直渾身疼痛難忍,倒出冷汗,夜裏睡不安穩,更不是騙人。太醫沒了法子,隻能先讓吃幾副藥觀察幾天。


    “快別說話了,大夫說了,好好吃藥,過兩天就好了。”程氏心疼地替她掩了掩被子,怕這三月天絲絲的涼風再凍著了她。


    於小靈看著程氏惆悵的眉眼,思緒卻飄飛了起來。


    難怪青潭給程氏卜了一個下卦,說她年紀輕輕便鬱鬱而終,她這是把女兒出事都算在了她自己頭上,這樣日日想著,日日自責,怎麽還能清泰平穩地過完一生呢?


    於小靈暗自搖了搖頭,如今她真正的女兒雖然死了,可自己卻轉世投了過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寫程氏的卦象,讓她好好把日子下去。


    有人敲了敲門,迴道:“二太太,藥涼好了。”


    於小靈一個激靈,接著胃裏又一陣反酸。


    自己來了這人間七天了,處處都平和順意,唯有一點,讓她忍不住叫苦連天,那就是從氣味到滋味都苦的嚇人的湯藥。


    程氏似是感到了女兒的抗拒,隻好邊叫人把藥端進來,邊輕拍了她安慰道:“良藥苦口利於病,靈兒喝了,身上就不疼了。”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於小靈忍不住在心裏歎氣。


    她身上疼,當然不會是中了蛇毒,也不是什麽別的病症,不過是於小靈的身體,對她這個鯉魚精的魂魄排斥罷了。


    話說,她已經耗去大量的修為來抵抗這些異體的排斥了,可疼痛卻抵禦不了,要生生地受完七日,才能如凡人一般生活。


    這也算是上蒼對她逆天改命的懲罰吧。


    程氏接過丫鬟冰荔手中的甜白釉瓷碗,苦澀的氣息就肆意地鑽進了於小靈的鼻孔裏。


    “好吧,誰叫我占了人家女兒的身體,那就也得受下人家女兒該受的罪。”於小靈心裏琢磨道。


    可她委實受不了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吃苦受罪,隻好又開口道:“不用勺子,直接喝。”


    程氏聞言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又別過臉去,放下藥碗,拿了帕子拭眼,過了幾息,才站起來,喊了立在一旁的冰荔:“一會兒你端著藥喂姑娘喝吧。”


    而程氏卻把手伸到於小靈頸下,慢慢把她抬了起來,半抱在懷裏。


    於小靈倒是很享受程氏溫暖柔軟又散發著甜香的懷抱,要是不用喝苦藥豈不是完美?


    可那是不可能的。於小靈隻好把心一橫,咕嚕咕嚕地灌下藥去。


    自然有蜂蜜水等著她,於小靈又喝了半碗蜂蜜水,吃了一塊桂花糖糕,程氏便又將她輕輕地放下,給她蓋好被子,拍著她入睡了。


    於小靈當然不能破壞這和諧的氣氛,從善如流地閉起了眼睛。不過一會兒,程氏和冰荔便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於小靈又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張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心滿意足。


    當個大家閨秀真好,好吃好喝源源不斷,丫鬟婆子圍在身邊,父母兄弟嗬護備至,簡直沒什麽不滿意的了。


    比起寂寞孤單地再修煉六百年,才有可能登上虛無縹緲的仙界,如今憑借二百年的修為轉世為人,簡直再好不過了。


    隻要這一世能平平安安在世間如凡人般生活十年,傳宗接代,最後耗盡法力死去,她就可以徹底擺脫畜牲道,轉而進入人道投胎了。


    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想引吭高歌!


    於小靈正得意地想著自己後幾世翻身成人的情形,卻聽見院子裏響起了“蹬蹬蹬”地跑路聲。


    於小靈皺了眉頭,冥思苦想起來。


    她作為一個鯉魚精,雖然也見過很多人,可要把這些人一一分辨開來,對她來說卻有些難。如今的她,不過能憑著走路說話的聲音和各人的衣裳打扮粗略判斷罷了,若是認人臉,恐怕還得練些日子。


    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個跑步的聲音係何人所有。


    那聲音越發地近了,吱呀一聲,房門被大力推開,於小靈瞧見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步跨了進來。


    她趕緊又裝起睡著的樣子來,隻眼睛露了點縫兒,偷偷瞧著這個跑著進來的小姑娘要做什麽。


    那小姑娘進了屋,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床上的她,又邁開腿跑了過來。


    於小靈正疑惑她要跑過來做什麽的時候,忽然身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猝不急防,那小姑娘竟抬了雙手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胳膊和肚子上。


    “你這個討厭鬼,祖父祖母都來關心你了,根本沒人理我了,娘也生氣了!“她嚷道,說著又委屈起來,喃喃自語:“不就是輕輕踩了一下……”


    這句沒說完,她就收迴了打在於小靈身上的手,捂住了嘴:“不能說,不能說……定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沒關係,你這個壞丫頭!”


    她說完,忽地又抬起手來,狠狠地朝著於小靈砸了下去。


    於小靈避無可避,又挨了一下。


    她疼的渾身蜷了起來,鼻頭一酸,一陣淚意上湧,第一次,她聽見自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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