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穀底。


    蘇珵二人正在和猴群對峙著,漫山遍野數不清的猴子竟都是挺著身子,整齊地排列著,滿麵猙獰地盯著他二人。看那樣子,隻要他們稍敢妄動,便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


    蘇珵和薛靈羽呈犄角而立,兩人不敢分神,緊緊地盯著離他們最近的那三隻比他們還要高出幾分的黑猴。


    薛靈羽見猴群並沒又立即撲上來,心下稍稍放鬆了下,輕輕道:“這猴群絕不簡單,要麽是有人訓練,要麽……..隻能是天地間的靈猴了!”


    蘇珵聞言一愣,忙問道,“此話怎講?”


    “且不說猴群方才衝過來時的雁形陣,隻看此時猴群看似整齊成排,實則所列的正是古時的迴型陣。”薛靈羽的語氣難掩驚駭,“你看,身型高大強壯的猴子在外,稍微弱小些的在中,暗合‘薄中厚方’之勢。約莫五十隻猴子成一隊,隊與隊之間成犄角之勢,在外側的猴子可以彼此支援,又能迅速迴到本陣防守。並且此陣可攻可守,戰事順利時能迅速轉化為錐形陣,前鋒尖銳迅速,兩翼堅強有力;若是戰事失利,又能從迴型陣迅速轉化為圓形陣進行防守!”


    蘇珵聞言大驚,道,“你是說…..這些猴子竟有如此的靈性,能夠演化戰陣?”


    薛靈羽輕輕點點頭,道,“不過戰場上若擺此陣,需要有威望極高的將領居中調度,否則一隊被破,便隊隊可破。我看著猴群中並無居中指揮之輩,想是正藏匿他處,你我要小心應付!”


    蘇珵點點頭,心裏覺得這些猴子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強悍霸道,不過好像並無太強的殺氣。他小心翼翼地扭頭對薛靈羽道,“你我緩緩向後退,先出了這仙人穀再做計較!”


    薛靈羽心道也隻能如此了,二人輕緩抬步,緊緊屏住唿吸,輕輕向後退去。二人見猴群並沒有其他舉動,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忽然,猴群最前方那幾隻身材雄大的黑候見他二人動作,齊齊揚天長嘯,嘯聲經山穀聚攏,勢若驚雷。


    薛靈羽大驚之下急忙後退,一不小心踏上了一塊石頭,那石頭許是年月久了早已風化,此時受力便頓時被踩成了粉末,薛靈羽一腳踏空,身子便向一旁歪去。


    一旁蘇珵見了,忙伸手去扶,不料這一番動作之下,薛靈羽身上突然掉下來一件物什。


    “哐當”


    正是她一直藏在身上的那把匕首,翻滾之下映出道道寒光,穿過猴群,向那峭壁上無盡的林木中射去。


    蘇珵和薛靈羽愣住了,頓時呆立當場;猴群仍然一動不動,隻是猴目中漸漸由威脅警惕變為兇殘仇恨。


    忽然,又是一聲長嘯響起。蘇珵臉色頓變,他分不清嘯聲從哪兒傳來,隻覺得這一聲長嘯中竟充斥著說不盡的高昂和激憤,宛若是一隻被動了幼崽的母獸突然爆發出淒厲恐怖之極的狂叫。


    群猴騷動,揚天長嘯。


    方罷,便見左、中、右三側離他們最近的三個猴群突然暴身而動,四肢並走急速向他們衝來,正是薛靈羽方才指點的三個迴型猴隊。


    蘇珵大驚,還不待他拉起薛靈羽向仙人穀外衝去,便見左側那支猴隊竟是率先封住了他們的退路,隨即不做停留,三支猴隊約莫百餘隻猴子狂叫著一起向蘇珵二人撲來。


    薛靈羽臉色一白,突然掙開蘇珵扯著他的手向前一躍,徑直向自己落地的匕首撲去。短匕在手,薛靈羽倒身而迴,用盡全力一腳踹在了蘇珵的後背上。


    蘇珵猝不及防,身體瞬間向穀口飛去,大驚之下他拚力扭頭迴望,隻見薛靈羽隻是朝他點了點頭,便縱身朝那些比她還要高的黑猴撲了過去。


    身在半空,蘇珵無力可借,他怒吼一聲,卻隻得眼睜睜看著薛靈羽瞬間便淹沒在那一片黑白相間的波浪中。


    ***


    自從劉鬆和王林帶著一眾衙役隨劉老三等人來到城外山道上後,這位劉縣丞的手就像是突然抽筋了一般,抖個不停。


    兩日前樂康郡郡守馮旋派人騎快馬送來一封公函,上麵說朝廷派來嘉獎平山縣前幾日剿滅山匪有功人員的大臣在樂康郡休整了一日後已經啟程,要劉鬆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劉鬆當日為唐儒所逼,無奈之下聯名上表為蘇珵請功,沒想到這麽快朝廷就派了大臣下來。忐忑之下方命人安排館驛、準備飲宴,忽然今日早晨接到三個百姓報案說在城外山道上發現了屍體。


    劉鬆大驚,卻沒來由地有些心虛,他來不及通知呂捕頭,便和王林二人帶了捕快匆匆趕了來,一眼便認出那具無頭屍體身上穿的,正是朝廷吏部司從四品司郎所穿的鴛鴦補服。


    此刻,劉鬆手腳冰涼,額頭虛汗直冒,強忍住顫抖的聲音對一旁王林吩咐道,“王大人,我已吩咐人去通知仵作,此處便由你來負責。賊人猖狂,一定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本官身體不適就先行迴衙了,有了結果即刻稟報!”


    王林聞言苦笑,頗有些無奈得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縣衙書房裏,劉鬆一會兒起身緊走兩步,一會兒又坐在那黑色太師椅上,怔怔發呆。良久,隻見他突然起身,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筆奮筆疾書了片刻,抬起將油墨吹幹,又小心翼翼地折疊好。


    做好這一切,劉鬆走到書房門前,朝外唿道,“劉春,劉春…..”


    沒一會兒,便見一個灰衣中年人從書房後迅速轉出身來,拱手道,“老爺!”


    劉鬆麵色嚴峻,沉聲道,“劉春,想辦法盡快將這封信交給郭威!定要討個結果再迴來!”


    劉春一愣,點點頭。


    劉鬆見他小心翼翼地將書信貼身藏好,便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剛要轉身,又聽劉春有些擔憂地道,“老爺,你…..”


    劉鬆聞言,皺了皺眉望著這個跟了自己二十幾年忠心耿耿地家仆道,“什麽事?”


    劉春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猛地抬頭道,“老爺,那郭威等人都是蠻橫殘暴之輩,可以共利卻難以共義,老爺大好前程,還是及早….及早和他們斷了聯係,莫再做那與虎謀皮之事,以免….以免引火燒身!”


    劉鬆聞言,麵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抬頭冷冷地盯著劉春,麵色數變。


    良久,劉鬆的眼神才緩了下來,他伸手輕輕拍了下劉春的肩膀,緩緩道,“我知道了!你去吧,一路小心!”


    劉春點點頭,朝劉鬆一拱手,轉身大踏步離去。


    身後,劉鬆的眼睛輕輕眯了起來,麵沉如水。片刻後,他歎了口氣,暗暗道,“郭威啊郭威,連我這下人都看得出你好利忘義。這件事最好不是你做的,不然,老爺我一定會親手滅了你這口刀!”


    ***


    世上的事總是充滿了難以預料,例如向來橫眉冷對的兩個人在生死關頭卻寧願將自己置於死地,而將生還的機會讓給以前的‘敵人’。


    身在半空,蘇珵迴望著猴群中左右揮舞的薛靈羽,想起二人相識僅僅幾天來的種種,內心忍不住一陣苦笑。


    突然,那群方才衝到他們背後堵住退路的猴隊正中間,竟有四五隻身材矮小些的猴子一躍而起,堪堪躍至蘇珵腳下時猛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蘇珵的雙腿。


    蘇珵大駭,急切間難以擺脫,身體在多了四五隻猴子的承重後迅速向地麵上落了下來。等他剛剛落地,那幾個猴子便迅速脫身,重又躥迴到了猴隊中間,對著他吱吱叫個不停,似是得意,似是示威。


    猴群並沒有立即對蘇珵發起進攻,隻是一步步地向前逼進,蘇珵不得已,竟又漸漸退迴到了薛靈羽的身後。


    薛靈羽並沒有使用懷裏的匕首,她擔心若是讓這本就顯得有些兇殘的猴群見了血,會更加激發它們的野性,到時候群猴一擁而上,他們可就真的要屍骨無存了!


    一腳將左側撲上來的一隻黑猴踢飛,薛靈羽收迴隱隱作痛的腿,不敢有絲毫放鬆,連忙伸手擋住憑空抓向自己脖子的兩隻猴爪,又抬腳向右側踢去。這些猴子都是力大無比偏又輕巧靈便,一擊不成便迅速退後絕不糾纏。


    薛靈羽被逼得後退了一步,像是觸到了什麽東西,軟軟的還帶著幾分溫熱。她心中一驚,不及細想,轉身一掌向後拍去。隻是掌勢才出了一半便忙卸去了力道,帶著幾分慍怒吼道,“你迴來幹什麽,想我們兩個都死在這兒嗎?”


    蘇珵聳聳肩,無奈的道,“我也想走啊,可是你看著陣勢,我能逃脫的了嗎?”


    薛靈羽一愣,又見蘇珵朝她輕輕一笑,道,“也罷,你我今日就並肩作戰,若真的不幸,不是正遂你願嗎,千戶大人!”


    見蘇珵此時竟還有心情開玩笑,薛靈羽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怎麽她的心卻突然變得平和起來。她不理蘇珵揪著她之前的話不放,冷冷道,“你死了,可就找不到你弟弟了!”


    蘇珵笑容一滯,眼神突然飄向了遠處,“胖懷若死了,我就去陪他;若是還活著,娘親和樹林兒有他保護,我也就放心了!”


    薛靈羽望著他有些失神,又包含著萬分牽掛的眼睛,心中漸漸生起一絲悔意。


    扭頭,她一拳逼開了迎麵撲來的猴子,大喊道,“蘇珵,若是過了今天我們都還活著,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蘇珵一愣,隨即哈哈一笑,也沒問是什麽秘密,隻喊了聲好,便拳隨身動,一邊同這群畜生較量了起來,一邊漸漸地向穀口挪去。


    有了蘇珵加入的薛靈羽壓力大減,猴群漸漸都被蘇珵牽引,隻是一時間卻也都耐二人不得。


    時間,一點點流過。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蘇珵二人漸漸都有些體力不支了。他們雖然能用拳腳將這些猴子逼退,隻是這樣的打擊對這些皮糙肉厚的家夥來說,根本就算不上傷害。


    打不盡的猴子,近在咫尺卻始終突不破的穀口,蘇珵瞅機會扭頭看了眼身後薛靈羽,隻見她滿臉大汗,麵色發白,顯然也是在勉力支撐。


    蘇珵心中苦苦一笑,一時也有些忐忑起來。


    正在此時,遠處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林之中竟突然嘯聲再起,接連兩聲,一長一短,竟隱隱透出一股戰場特有的雄渾。


    嘯聲方止,便見那原本兇殘猙獰、拚命前撲的猴群突然停了下來,隨即如潮退般向山林中奔去,僅片刻功夫,目之所及便再沒有一隻猴子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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