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丘穀,深淵之畔。


    深淵底部的冷風股股上湧,蘇珵原本有些躁動的心慢慢安靜了下來。他俯身看了一眼這深不見底的溝壑,隻能看到峭壁上隱隱有幾縷綠色,那是長在峭壁上的山木,正隨風搖曳。


    “胖懷如果知道我居然加入了影密衛,不知會作何感想?”


    蘇珵扭頭望了一眼手中緊握的繩索,喃喃道。隨即隻見他揚手一拋,那原本盤繞在一起的麻繩便如長蛇飛舞般打著轉墜入了深淵。蘇珵靜立片刻,伸手拉了拉繩索,見綁在洞內一塊凸出岩石上的繩頭甚為結實,這才放下心來。


    “胖懷,我一定要找到你!不管是活,還是…….死!”


    說罷,蘇珵緊握繩索,再無半點猶豫,一躍而下……….


    山洞中又恢複了一片寂靜,除了那拇指粗細的繩子在懸崖邊那條石棱上磨來磨去,吱吱作響。


    沒一會兒,這山洞的寂靜再被打破。


    隻見一個一身黑衣,長襟束腰的冷豔女子疾掠而至,她一眼便瞧見那綁在石壁上的繩索,麵色一驚又如飛鴻般飄至懸崖邊,探頭望去,但見遠遠一個身影,在這深淵峭壁上來迴跳躍,宛若一隻被繩索縛住的野猴般,輕靈迅疾。


    冷豔女子恨恨一跺腳,道,“義父讓我十日內教會這小子影密衛的規矩,誰知他如此不知輕重,簡直是尋死!他死也就罷了,隻是連累我…….可恨!”


    那女子喃喃自語了一番,忽見她伸手一探,自懷中摸出一把短匕來,又撩起衣襟割下好大一片徑直纏繞在左手上,對著那快看不清身影的黑點冷冷道,“哼,若你死了還好,要不然,我定要你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說罷,便見她左手緊緊抓住那根繩索,腳下用力一瞪,頓時便如同一隻黑蝴蝶般翩然而起。隻見她左手握繩,右手持匕首在峭壁上劃下一道深深地劍痕,兩腳交替急速前邁,整個人便如同一直匍匐而下的大鳥般,急速向蘇珵追去。


    蘇珵並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自兩日前薛睦命那個叫羽兒的年輕女子教自己影密衛的規矩以來,他心憂蘇懷,全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峭壁上,蘇珵一邊借著繩子穩住身形,一邊施展追風步法,依靠峭壁上偶爾凸起的石塊減緩下降的速度。


    “誇父逐日窺虞淵,跳踉北海超昆侖。披霄決漢出沆漭,瞥裂左右遺星辰。”


    全力運起追風步法的蘇珵左右跳躍,輕輕踏上一塊凸起,還不待那山石碎裂,身子便又化作一道影子朝另一塊凸起奔去。蘇珵全神貫注,不敢有一絲鬆懈,也顧不得左手手心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一邊緊張地尋找著峭壁上能落腳的地方,一邊默念著追風三式的口訣,下落的速度雖然不快,卻是有驚無險。


    隻是身後那個喚作羽兒的黑衣女子卻沒有這般幸運了。藝高人膽大,她敢於一躍而下與她對自己一身精妙的輕身功夫甚為自信是分不開的,隻是此刻,她銀牙緊咬,一雙好看的柳葉眉緊緊地簇成了一個“v”字,心裏對始作俑者蘇珵暗恨不已。


    繩子到盡頭了,蘇珵望著腳下不遠處那兩叢石縫中生長出來的灌木,一咬牙猛地鬆開手中的繩子,也不再左右跳動,徑直朝那棵粗壯些的灌木衝去。待快要衝到跟前時,蘇珵身形突然向左旋轉,左腳朝山壁一瞪,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向下墜去,速度卻是逐漸緩了下來。剛到灌木跟前,蘇珵四肢齊出,雙腳緊緊纏繞在灌木的根部,兩手急忙向枝條抓去。


    “嘩啦”


    剛穩住身形的蘇珵突然又猛地往下墜了一下,他心中一緊,剛要撒手往另一顆灌木跳去,又感覺自己停了下來。他扭頭向腳部望去,見這顆灌木已經從山縫中被拔出了一半,隻餘另一半仍然和峭壁緊緊咬合著。


    蘇珵不由鬆了口氣,他輕輕調整了下自己的身子,轉頭朝底下望去。


    已經能看清深淵的底部了。


    這條深淵上半部很是寬敞,人猿難越,下半部倒是顯得有些狹長。一條銀帶從穀底正中間穿過,兩側三五成群的梅花斑鹿或臥或立,好一派寧靜的原始風光。


    蘇珵略微喘了口氣,又縱身朝腳下另一叢灌木衝去,便如同在山野間跳動的猴子般,敏捷而矯健。


    近了,更近了。蘇珵在最後一顆灌木上停下,隻覺得自己雙腳有些發軟,身上漸漸沒了力氣。


    “隻剩最後十丈的距離了,唿…..”蘇珵咬咬牙,正要再度施展“誇父追日”,忽聽頭頂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他有些艱難的抬起頭,這一看之下,頓時嚇了一跳。


    黑衣女子覺得自己要死了,剛躍下懸崖時的滿滿自信在這一番折磨之下,一點也沒有了。到繩子盡頭,她的下墜速度已是極快,完全來不及穩住身形,一路跌落,那些灌木叢根本就阻不了她的身體。絕望之下,她已經放棄了再用如同刀割般疼痛的手掌去抓灌木枝條的努力,閉著眼徑直朝穀底墜去。


    蘇珵抬頭,正看到黑衣女子羽兒直墜而下。他愣了一下,實在沒想到竟有人同他一道跳了下來,不待他細想,那人已經到了他跟前,轉瞬又朝下墜去。


    是她!


    蘇珵一呆,她怎麽也跳了下來?隻是此刻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他奮力一躍,徑直朝那急墜的羽兒撲去,片刻之後便將她抱在了懷裏。


    隻是再也來不及施展什麽誇父追日了。蘇珵咬咬牙,腳下用力一蹬,借力離開了峭壁,兩人直直朝穀底那條河中衝去。


    “撲通………”


    蘇珵感覺就像是有一塊木板直直拍在自己身上一樣,劇痛之下隻得咬牙緊緊抱著懷裏的女子,一起向水底落去。


    ***


    蘇珵和黑衣女子羽兒落水了,可是在東柳巷劉縣丞的書房裏,呆坐在太師椅上的劉鬆也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滿頭大汗。


    “蘇懷….蘇懷真的不在你手上?”劉鬆顧不得擦汗,瞪著雙眼緊緊地盯著眼前他的寶貝兒子。


    劉官生端坐在他身旁,端起茶杯輕啐了一口,道,“哎呀,爹,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沒錯,那晚的事兒是我做的,可是蘇懷衝進洞中和澤宇他們打了個兩敗俱傷,我害怕之下就先離開了,誰知道蘇懷最後到底去哪兒了!”


    “那,會不會是澤宇他們最後將蘇懷擊殺,然後棄屍深淵呢?”劉鬆沉思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


    “不會,”劉官生自信滿滿地道,“澤宇為人雖然忠勇可信,但頗有些好大喜功,喜歡炫耀,若真是把蘇懷擊殺了,他絕不會似今日這般低調!”


    劉鬆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有些煩躁地在起身走來走去。


    一旁劉官生見了,不屑地笑道,“蘇懷死也罷,活也罷,難道他唐儒還能找到證據證明此事與我相關不成?爹,你就放心吧,我猜那唐老頭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專門嚇唬你的!”


    劉鬆聞言,頓時又想起那日唐儒的一番話來,狠狠地瞪了一眼劉官生道,“這段時間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哪兒都不許去!”說罷不理劉官生頓時變得有些難看的臉色,又道,“我擔心的不是唐儒這老狐狸,他還需要我來維持平山縣的局麵,不會真對我怎麽樣的!我擔心的,是另有其人啊!”


    “誰,這平山縣除了唐儒,還有誰能讓你擔心成這樣?”劉官生一驚,忙道,“難不成是鍾華那瘸子?”


    “住口!”劉鬆突然怒喝一聲,“去,滾迴房間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再敢偷偷出府門,定把你所鎖在家廟,請家法伺候!”


    劉官生見劉鬆發怒,隻好乖乖地溜出了房門,卻並未走遠,他本是極好動的性子,如何忍受得了一直被禁錮在家。他正思索著如何找個借口溜出府外,不經意間一抬頭,竟看到他剛從裏麵出來的書房竟是房門緊閉。


    爹這是在幹什麽,不怕熱嗎?劉官生心中疑惑,便悄悄邁步走了過去。


    房內,劉鬆見劉官生出了書房,忙起身關上房門,來到桌案前,雙手抱著桌上的白玉花瓶,向左狠狠轉了一圈。幾乎同時,書房左側牆壁上的一幅畫後竟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沒一會兒便見那畫被人撥到一旁,從後麵走出一人來。


    劉鬆見那人出來,忙走過去道:“實在不好意思,小兒突然闖進來,隻好……”


    那人是一副尋常農家打扮,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有些幹瘦。他揮揮手,打斷了劉縣丞的話,聲音有些陰冷地道,“劉大人,該說的,之前我都已經說過了!我不管你私底下有什麽勾當,不過你可要把屁股擦幹淨!如今正在緊要關頭,若是讓影密衛那一群餓狼聞到了腥味,嘿嘿,不用我出手,你知道你的下場!”


    劉鬆渾身一震,汗流的更多了,他有些怯懦地說道,“將軍放心,那夜在場的,都是我的人!隻是…..”


    “嗯?”那中年人抬眼一瞪,劉鬆隻覺得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眸竟猶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


    他忙低下頭,道,“隻是…當夜尚有一弱冠少年在場,這少年….是唐儒大人的弟子,倒頗有些難辦!”


    “哼,”中年人冷哼一聲,“劉鬆,這些年你肥油灌多了,怎麽連當初最拿手的整人方法都忘了!”


    “啊?”劉鬆臉龐頓時一紅,不知中年人此言何意。


    “怎麽,借刀殺人的把戲還要我來教你嗎?”中年人皺了一下眉,有些不悅地說道。


    劉鬆抬頭擦了一把臉上的汗,諾諾地道,“是,隻是那…..那刀,不知何處可借?”


    中年人聞言,突然一笑,道,“劉大人,你莫不是忘了素來與你相厚的郭首領!”


    劉鬆聞言,驚駭之下頓時麵如死灰,再也說不出話來。


    房外,劉官生目瞪口呆,卻是連腳步也挪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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