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文萱又問:“飛行員的作息是不是顛三倒四的?你們湊個時間吃飯不容易吧?”宋喻明嗯了一聲,心裏在為接下來的見麵發愁,完全沒注意到杭文萱上揚的嘴角。走到大門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兩人簡單打了聲招唿,宋喻明走到前麵帶路:“這家店就開在醫院對麵,也是我平時去得最多的。”龍江醫院的位置鬧中取靜,旁邊就是醫科大和好幾所大學的分校區,為了方便學生活動,在附近建了條步行街。過馬路後走了五六分鍾,宋喻明帶他拐進一條巷子,停在了一家名為“five by 5”的咖啡店前。“就是這兒。”“five by five?”程向黎注視著眼前樸素的招牌,低聲念了一遍。這個短語可以翻譯為“一切順利”,是一句起源於無線電通話的英文俚語,本意是指信號清晰、沒有幹擾。對於民航人來說,就好像“起落平安”之類的祝福,但又比這四個字含蓄很多。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其中緣由,但宋喻明在國外長大,應該很熟悉它的用法。程向黎輕笑了一聲,轉身看他:“宋醫生有心了。”他的眸色很深,像信紙上未幹的墨水,像裹挾著點點星光的夜空。一句簡單的道謝,配上他眼中似有若無的打量和試探,就變成了一塊巨大的磁石,稍有鬆動,便會被連人帶魂地吸過去。宋喻明偏頭錯開了眼神:“和我沒關係,隻是正好有這麽一家店。”看樣子是對上了暗號。程向黎低頭笑了笑,沒有明說,推門請他進去。門後的風鈴發出一聲脆響,明明是他請客,卻又被程向黎控住了場麵。宋喻明不自在地捏了捏手心,心想這大概就是自己最忌憚程向黎的地方。吧台的服務員和他很熟了,笑著打了聲招唿。宋喻明也點頭問好,輕車熟路地帶著程向黎走到靠窗的位置。入座後,他問:“程機長吃過晚飯了嗎?”“在飛機上吃了點。”宋喻明提議說:“這家店的西餐也很不錯,畢竟是飯點,不能讓你一個人幹巴巴地喝咖啡。”程向黎即刻會意,在菜單上勾了一份小食:“宋醫生推薦哪款咖啡?”“橙汁冰美式。”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他的聲音輕快了些,“這是店裏的招牌,味道也很特別。”“好。”程向黎毫不猶豫地選上了。宋喻明見狀也給自己點了一杯,順帶要了份披薩。店裏的東西都是現做,沒過多久咖啡和小食拚盤就上桌了。宋喻明點的披薩估計要等一好會兒,看著桌上噴香的雞翅和薯條,他有些坐不住了。程向黎把餐盤推到兩人中間:“宋醫生要是餓了就先吃,我吃不完這麽多,剩下也是浪費。”“那我就不客氣了。”宋喻明戴上手套,拿起一個雞翅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程向黎喝了口咖啡,淡淡道:“這裏麵有茶底啊。”宋喻明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才接話:“好喝嗎?”程向黎慢慢地迴味,薄荷、意式濃縮、茉莉香片還有橙子的酸澀味苦澀中帶著一點清涼甘甜,是非常適合夏天的味道。“不錯,”他點點頭,還不忘誇一句,“果然,宋醫生推薦的東西都不會差。”“……”宋喻明也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原本頗具層次感的擺設因為他的動作搖晃,濃鬱的咖啡漫過冰塊,很快便將它們吞沒了。程向黎注意到他咖啡裏的冰塊:“你胃的出血點愈合了嗎?”“嗯,小毛病而已,不用在意。”宋喻明工作多年,這點在小病小痛他眼裏真不算什麽。程向黎輕聲歎氣,還想再勸幾句,披薩終於端上來了。宋喻明拿起刀叉切了一塊,身體突然越過中線,小心地夾著那塊披薩,放到了程向黎的餐盤裏。剛才他吃了程向黎一個雞翅,這塊算是還他的。程向黎愣住,雖然無需多言,他就可以理解宋喻明的動作,但還是被他舉手投足間的分寸感深深刺激到了。按理說醫生和飛行員一樣,也是一個需要精細操作、大量溝通的職業,程向黎見過這麽多人,卻唯獨摸不透宋喻明的性格。他隻能把這一切歸結為有夫之夫對單身男性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其實大家都清楚,吃完這頓飯,兩人應該就很少見麵了。畢竟,突然生病又遇上台風天交通不便,讓程向黎把這隻病貓送迴家的好事,很難再發生第二次了。宋喻明馬上就要結婚了,到時候他就會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程向黎,或許也會在漫漫雲層中,忘記這段初到申城、在五月某個夜晚讓人驚豔的相遇。可是,程向黎摸過宋喻明的腰,見過他趴在隨時都會翻倒的救護車上,鎮定自若地判斷傷情、搶救病人,還看過他生病時溫順的睡顏。這些東西真的可以這麽快忘記嗎?而且程向黎一直覺得,宋喻明的婚姻沒有他描述得那麽幸福。為什麽那個人不能是自己?冰開始融化了,咖啡湧入融冰中間的凹槽,把透明的冰塊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程向黎晃了下杯裏的長柄勺,將浮冰與咖啡打散,切了一塊宋喻明遞來的披薩塞進嘴裏。他吃得很慢,看著冰塊和咖啡再次聚攏,突然低聲問道:“聽沈主任說,你今年八月就要結婚了。”宋喻明應聲抬頭,對上程向黎意味不明的眼神,猶豫幾秒,點了下頭。“你會請我喝喜酒嗎?”程向黎追問。宋喻明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氣勢,皺了皺眉:“怎麽突然問這個?”“因為……”程向黎頓了頓,終於控製住情緒,恢複了平日裏含而不露的笑意,“我很久沒有參加過婚禮了,想來沾沾你的喜氣。”“這樣嗎?”宋喻明低頭,無意識地搓了搓叉子。其實這個謊言已經維持不了多久了。不用一個月,當他沒有辦法給親朋好友發請帖的時候,一切都將不攻自破。他已經脫離了道德的束縛,可以憑自己的直覺去選擇跟程向黎的關係。可時至今日,麵對程向黎的追問,他還是沒有把真相說出口。或許是因為好麵子,不想讓剛認識的人得知自己失敗的婚姻;又或許是想借著“有夫之夫”的幌子,規避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宋喻明很少做這種違背心意的事情,但不知怎麽在程向黎麵前,就是一點也放不開,甚至不惜說服自己去欺騙他。程向黎的目光越過桌上的餐盤,靜靜觀察著宋喻明的小動作,無比希望能親口聽他說出那個答案,但最終還是沒有等到。作者有話說: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順帶說下,江聽然是副cp的受,他的老攻後續會慢慢開始攻略。第12章 社交定律和宋喻明想得一樣,吃完這頓飯,程向黎再也沒有理由來糾纏自己了。他也從劉澤辰出軌的事上緩了過來,工作生活逐漸恢複正常。新一周的排班表公布後,他和江聽然對了一下,約在周四晚上打球。因為燒傷病人的康複周期比較長,許多病例也有臨床研究的價值,科室有定期隨訪的製度。周一上班後,宋喻明給一位三個月前出院的患者打了電話,希望他有空能來醫院一趟。這位患者是一家製藥廠的鍋爐工,半年前因為鍋爐爆炸入院,全身40%重度燒傷,左眼球也受到重創,經多個科室會診,最後轉危為安,順利出院。接到宋喻明的電話後,患者表示配合,第二天就坐車從老家過來了。瘢痕修複是燒傷後期康複的重點,但是目前主流的處理方式,費用都比較貴。患者家庭條件一般,之前搶救的錢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的,現在還欠著好幾十萬。宋喻明尊重他的想法,就給他開些了普通的藥膏。開完醫囑,宋喻明照例關注了一下患者的心理健康:“最近生活怎麽樣?”“啊,還行……在老家的超市裏收錢,他們那邊招殘疾。不上班的時候就幫家裏做點活,總之是要盡快把錢還上。”一場意外,讓一個正值壯年的勞動力永遠留下了殘疾的烙印。宋喻明聽完,心裏不免唏噓:“和原單位的賠償談得怎麽樣了?”“這個……”提起這件事,大哥的表情很是難看。他來迴吸了好幾口氣,哭喪著臉說:“宋醫生,不瞞您說,這筆錢估計是要不到了。”“怎麽迴事?”“對方律師說我們這種臨時工,沒有書麵合同,很難證明勞動關係,就說給三萬塊私了。”“三萬?”宋喻明不可置信,要知道光是住院費,他都花了不止三十萬,這點賠償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我也不想啊,”病人垂著頭,小聲囁嚅道,“可談到後麵,對方又說鍋爐爆炸是我的過失,廠裏都不知道損失了多少,要是再糾纏不清就把我告了……”宋喻明聽得一肚子火:“你的律師怎麽說?”“他也是這個意思,說我這種情況法院都不會管,不如見好就收。”“可是三萬也太少了。”宋喻明替他打抱不平,“對方律師叫什麽,哪個律所的?”病人歎了口氣:“好像姓塗來著,其他的不知道。”宋喻明也跟著歎氣,雖然和劉澤辰相處了五年,但他並不熟悉華國的法律,甚至需要把它們翻譯成英文才能理解意思。因此他迴國的時候,父親擔心他受欺負,特地把他托付給了一位可靠的律師。宋喻明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這位律師是我的熟人,你要是想再爭取一下,可以給他打電話。報我的名字就行,不收你諮詢費。”“這、這……”病人雙手接過名片,激動得說不出話,“宋醫生,你人也太好了。”宋喻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事,還不一定能幫上忙。”但是大哥還是很感激,連聲道謝走出了病房。這位律師就是他之前聯係過的周叔叔。送走病人後,宋喻明立刻給他發了封郵件,說明了一下情況。-周四傍晚,處理完醫院的工作,宋喻明如願下班,開車去機場附近找江聽然吃晚飯。這裏有一家名叫九品軒的中餐廳,是江聽然的最愛。宋喻明本來對中餐不感興趣,被他帶著吃了幾次,也逐漸喜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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