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縹緲的嗓音層疊交錯,在寂靜的大殿不斷迴響,透著森寒。


    衣袍獵獵,勁風肆虐。


    朱厚熜汗毛倒豎,伏地的雙手不受控製的顫抖,嘴唇更是哆嗦的厲害,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改迴去!”


    沙啞且冰冷的嗓音再起,透著慍怒與不耐,振聾發聵。


    朱厚熜頭發炸開,驚悚非常,牙齒‘咯咯’個不停,卻是死咬牙關,愣是沒鬆口。


    “請,請太宗皇帝……責罰!”


    許久許久……


    好似一刻鍾,又好似一個世紀那麽久,肆虐的勁風平息下來,額前長發自然下垂,如墜冰窟的透體寒涼也漸漸消弭……


    朱厚熜一寸一寸地緩緩抬起頭,仰望上方,哪裏還有什麽人影。


    “唿!”


    朱厚熜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春末夏初的夜,出了這一身透汗,整個人都虛脫了……


    “黃錦,黃錦……”


    連著唿喚好一陣兒,黃錦才手忙腳亂地跑進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皇上,您叫奴婢?”


    朱厚熜本想問他有沒有瞧見人進來,見狀,便也熄了問詢的念頭。


    這麽大一坨在身邊,朱厚熜丟失的安全感一下全迴來了,心中的恐懼盡數褪去,被踏實填滿。


    “這就是你的頭懸梁、錐刺股?”朱厚熜打趣,以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


    黃錦不好意思笑笑,解釋道:“奴婢可不是看書犯困,是真困了……呃嗬嗬,皇上這個時辰咋還沒睡啊?”


    “朕……還不困。”朱厚熜平複了下心情,道,“去,把書拿進來,在這兒讀吧。”


    黃錦:“……”


    皇帝不困他困啊。


    奈何,之前發下過‘宏願’,要做皇帝的左膀右臂來著,黃錦隻好強忍著困意稱是照做……


    事實證明,當一個人困的時候,聖旨也不管用,再艱苦的條件,都能克服。


    黃錦靠著一邊柱子,緩緩下滑,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然後……


    (。-w-)zzz


    朱厚熜哭笑不得,欲叫醒他,想想又放棄了。


    這天兒也不冷了,黃錦又是一身肥膘,根本凍不著,就讓他睡吧。


    敦實的黃錦在眼前,朱厚熜心下也沒那麽恐懼了。


    躺在床上,伴隨著黃錦震天響的唿嚕聲,朱厚熜漸漸困意上湧,沉沉睡去……


    “喂!醒醒,醒醒……”


    黃錦睡得正歡,朦朧中聽到有人喚自己,本不想理睬,不料,那聲音越來越大,還搖晃自己……


    “剛睡著……”


    黃錦迷糊著睜開小眼睛……


    又揉了揉小眼睛,失驚道:“李青!?”


    “不是在外殿椅子上睡嗎,咋又睡地上了?”李青拍了拍他胖臉,又瞧了眼得意之作,嘖嘖道,“你是一點也不愛惜啊。”


    “哪,哪有。”黃錦連忙撿起書本,吹了吹,小心放在懷裏,這才驚道,“你咋又迴來了啊?”


    “怎麽,不歡迎?”


    “不,不是。”黃錦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忙瞧向裏麵的龍榻。


    李青淡然道:“不必理會,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黃錦緩緩點了下頭,繼而又是一驚,“你是為了太宗稱祖的事來的?”


    “嗬,有長進,這次不是指肉。”李青評價。


    黃錦咽了咽口水,抹了把嘴,勸道:“此事已成定局,沒法改了,要不然,皇上此番大動幹戈就成了笑話,朝廷體麵亦將不複。”


    李青在他對麵席地而坐,說道:“這對嗎?”


    “好像……不太對,可皇上也有苦衷啊。”黃錦說道,“皇上有私心,可皇上的私心並非不好……”


    巴拉巴拉……


    黃錦記性好,將之前聽到的一整個複製出來,說與李青聽。


    “這些都是朱厚熜說的?”


    “不可直唿皇上名諱……”黃錦小聲嘟噥了句,點點頭,反問:“皇上錯了嗎?”


    “不能說全錯,卻也與正確不沾邊。”李青嗤笑道,“事實上,便是他口中的私心,他也不具備,至於我……算了,他如何想我,我也不在乎。”


    李青歎道:“黃錦啊,如若沒有我李青,你家主子的私心會更偏,更離譜……你信是不信?”


    黃錦張了張嘴,沒吭聲。


    “大明不是前元,元皇帝把自己當客人,他也把自己當客人?”李青說道,“誠然,這是家天下的時代,可這隻是表麵,實際上,從古至今,天下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遠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近有,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若天下隻屬一人一家,曆朝曆代又怎會有那麽多的起義?”


    李青冷笑:“說什麽若有衝突,百姓小,皇權江山大……沒有百姓,沒有小家,何來的國家?二者一體,卻要對立?


    嗬嗬!這個道理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黃錦悶悶道:“皇上是大明皇帝,將心比心……對了,皇上說你行之事在削弱皇權,是這樣嗎?”


    李青默了下,點點頭。


    “這就是了嘛。”黃錦說道,“你這般過分……至少對皇上來說,你這算很過分了,如此……再不濟,也稱得上情有可原吧?”


    李青笑了。


    “我說的不對?”黃錦詫異。


    李青唿了口氣,說道:“我行之事,許久之前就有大明皇帝得悉了,你猜他們為何會默許?”


    黃錦無言,半晌,悻悻道:“總不能就我家主子一人在乎大明江山的延續吧?”


    “非也,都在乎。”李青說道,“其實,他們也不想皇權被削弱,也想大權在握,更想江山永固,綿延千秋萬代。之所以默許我的行為,是因為他們知道,如此,大明國祚才會更久。”


    李青譏笑道:“你覺得以你家主子的聰明程度,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這……”黃錦撓了撓臉。


    李青:“論做皇帝,太祖第一,其次太宗,憲宗當得第三,憲宗皇帝非常明確、清晰的知道我行之事會有什麽後果,可他還是同意了,他傻?並不是!因為我行之事,於大明長遠計……更好。”


    黃錦悶聲道:“你說的這些我也不太懂,可有一點我還是明白的,皇上對大明永續的渴望不弱於長生。”


    “這倒是,”李青不否認,“可他太貪心了,還要大明永續,還要大權獨攬,還要百姓犧牲自己,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兒?”


    黃錦不服:“可若皇權旁落,群臣會更加肆無忌憚。”


    “我幾時說過削弱的皇權,下放給他們了?”李青嗤笑道,“一直以來的君臣之爭,我都是堅定站在皇帝的一方好不好?”


    黃錦無話可說,哼哼道:“那你咋不跟皇上明說?”


    “你以為他不懂?嗬,他可太懂了!”李青慍怒道,“他就是吃準了我不會置身事外,他想大權在握,他想江山永續,他想長生……他想長長久久的享受皇帝的好處,卻想讓我長長久久的擔起皇帝要擔的責任。”


    “還私心……”李青氣笑道,“他的私心論,處處圍繞著他的利益,而我,又得到了什麽?”


    黃錦想為主子說話,可又無從說起。


    末了,


    “皇上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對吧?”


    “客觀來說,就時下而言,他這個皇帝還挺稱職,這點我從沒有否認過。”李青籲了口氣,“所以……我對他挺寬容的,別不知足了。”


    頓了頓,“太宗升祖如此荒唐之事,是我最後一次讓步了,不會再有下次了。”


    黃錦認真點頭:“我會轉達皇上。”


    “還有,太宗雖升了祖,卻不能與太祖並列,神位最中央、最上方,隻能有太祖一人。”李青說道,“我大明以左為尊,太宗可排在太祖之下左方,仁宗右下方,宣宗再下左,英宗再下右,如此排序才合乎情理。”


    黃錦也覺得合理,“如此,皇上會同意。”


    “還有……”李青深吸一口氣,“郊祀,隻能太祖一人配享,太宗配享堂祭便是。”


    “啊?這……”


    “啊什麽啊?”李青叱道,“一個沒做過皇帝的人能進太廟,夠可以了,還想配享堂祭?開什麽玩笑……”


    黃錦訥訥道:“那太宗不是白白升成祖了嗎?”


    “他要是改迴去,我更開心。”李青說。


    黃錦苦笑:“皇上就是想改,也不能改了啊。”


    “那就太宗配享堂祭!”


    “這……”黃錦咽了咽唾沫,訕訕問,“沒有商量餘地了?”


    “沒的商量!”李青哼道,“真以為給太宗升祖,讓太宗配享郊祀,太宗會很開心?”


    黃錦為難道:“這個……皇上可能不會同意。”


    “你隻需告訴他,這是我的底線,還有,我未必不會做出瘋狂之事。”李青眯眼說道。


    “好吧……”黃錦長長一歎,“對了,之前你好似答應過提升丹藥品質……”


    “我提他大爺!!”李青張嘴就罵。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罵的是朱厚照老爹,悻悻道,“你如實轉告就成。”


    “皇上若是不同意呢?”


    李青嗓音冰冷:“說了,我未必不會做出瘋狂之事!”


    黃錦唉聲歎氣地點點頭,鬱悶道:“你有沒有發現,你一直都挺霸道的啊?”


    李青幽幽道:“他不行王道,我隻能行霸道!”


    ~


    ps:請假一天(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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