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殿。


    君臣二人獨處。


    朱厚熜先是表達了煉丹的謝意,後又討教了一番修行方麵的事……


    奈何,卻無甚收獲。


    不是李青不講,而是李青講的他聽不懂,就跟聽天書似的,可又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末了,隻得悻悻道:“先生可否給朕書寫一本祖師典籍?”


    不待李青答話,朱厚熜忙保證道:“先生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朕不會因為這個耽誤了國家政務。”


    李青沉吟了下,道:“這個需要時間整理,待下次見麵,我再給你。”


    “……好吧。”朱厚熜失望,可想到用不多久就要下江南了,便也不再失落。


    “龍江船廠……?”


    “天子金口玉言,話都說出去了,總不能朝令夕改吧?”李青嗤笑說。


    “呃嗬嗬……”朱厚熜幹笑,隨即明悟話中深意,道:“京師掃清塵霧之事,在下江南前,我便會著手展開,待從江南迴來,我會加大力度,爭取在年底前,肅清潛在不平。”


    李青輕輕頷首,慢條斯理品茗。


    朱厚熜見他有些不太想搭理自己,隻好道:“不知不覺都晌午了,來人,傳膳,朕今日在國師殿用膳。”


    …


    皇帝正膳非常的豐盛,足有大幾十道菜,煎烤烹炸,山珍海味,不過九成九都浪費了。


    李青大飽口福之餘,又覺有些浪費,問道:“你平時都這麽吃?”


    朱厚熜奇怪道:“這有什麽不妥嗎?”


    “倒也不是。”李青說道,“皇帝嘛,衣食住行方麵豪奢些很正常,曆代皇帝飲食方麵也不比你差哪兒去,隻不過……你這浪費的有點多。”


    朱厚熜輕笑點頭:“曆朝曆代的皇帝大多如此,一是為了防止被有心人得悉了飲食喜好,二是不如此,反而有損帝王風範……”


    李青不置可否,道:“我是想問你一下,這些餘下的飯食,你都是怎麽處理的?”


    朱厚熜愣了下,隨即恍然,“先生是想說……物盡其用?”


    “嗯…,怪可惜的。”


    朱厚熜幹笑笑,卻是避而不答,顯然,在其觀念中,皇帝是特殊的、超然的,哪怕丟掉,也不能讓下麵人享用。


    “皇帝就是皇帝,與臣子奴婢打成一片的帝王,是做不好皇帝的!”朱厚熜說道,“下麵人的敬畏心不可缺失。朕做不了孝宗皇帝那樣的君王,實情也不允許朕那般。”


    這話多少武斷了點,可也並非沒有道理。


    李青笑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縮減一些分量嘛,哪怕一個盤碟隻有一筷子菜,也足夠你吃了。當然了,堂堂天子,坐擁四海天下,奢侈些沒什麽不該,隻是享受的同時,也當盡量少些不必要的浪費。”


    朱厚熜好笑點頭道:“先生說的有理,朕稍後朕知會下去,縮減飯菜分量。”


    “嗯。”李青籲了口氣,道,“該省省,該花花。”


    “那是,那是……”朱厚熜含笑舉杯。


    李青舉杯與他碰了下,問:“你可懂了?”


    “啊?”


    朱厚熜杯中的酒水溢出少許,呆了片刻,苦笑道:“該省省,是對自己,該花花是對大明社稷,如此,可對?”


    “不錯!”李青頷首,“太祖布衣出身,日常生活並不奢侈,甚至在皇宮種菜,太宗一朝消耗了太多的財力、物力、人力,可太宗花的錢,極少極少有用在享受方麵……,當然了,我不是求全苛責,如今大明府庫殷實,隻要事做好,奢侈一些亦無不可,可也不能太過分不是?常言說,富貴不能淫……”


    這些話,朱厚熜很不以為然,他可是皇帝唉,大明天子,四海共主,難道還要摳搜過日子?


    不過,既然是李青說的,聽不聽且不說,至少不能唱反調不是?


    朱厚熜耐心聆聽,頻頻點頭……


    李青不是斤斤計較之人,隻是秉承著見到了錯處就糾正的理念,說上一嘴。


    正如劉皇叔所言——勿以善小而不為。


    說起來,這還算不得什麽大事。


    眼下大明日子徹底好起來了。經過仁宣兩朝的經營,不僅彌補了財政,還大有盈餘,又數朝之後的如今,更是富得流油,皇帝便是奢侈些,也無傷大雅。


    隻是親眼見識過建立大明的老朱,一向勤儉,為大明兢兢業業半生的老四,亦是恨不得一個子當兩個花……打天下、治天下的爺爺緊緊巴巴,坐天下的孫子卻鋪張奢靡,心裏多少有些堵得慌。


    故才多了這一嘴。


    朱厚熜倒沒覺得很煩,隻是驚詫,驚訝於李青竟會在這種小事兒上長篇大論。


    在他的觀念中,李青不該是這樣的人,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長篇大論之後,


    李青道:“我再待一日,明日下午離京,你不用送,該迴來時我自會迴來。”


    頓了下,“當然,這很大程度取決於你。”


    朱厚熜苦澀頷首:“朕自會竭盡全力,隻希望先生莫要太過完美主義,別讓朕等太久。”


    李青想點頭,又怕讓朱厚熜有所自持,從而降低標準,索性一笑置之。


    “一條鞭法的執行,貫徹,你多上上心,此外還有商會,讓工商業更進一步,亦是頭等大事。”李青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兩年,乃重中之重!”


    朱厚熜輕輕點頭:“這個我自知道!”


    “那便好。”李青靠迴椅背,眯眼假寐,無聲下逐客令。


    朱厚熜有些受傷,“先生就這般……不待見我?”


    “你多心了。我隻是……暈碳。”


    “?”


    “就是吃飽喝足犯懶。”李青懶洋洋說。


    朱厚熜:“……”


    ~


    又是枯燥無味且遭人煩的一下午之後,李青迴到小院兒,洋洋灑灑寫了一道奏疏,涉及燃料補給站,商會的管理,以及一條鞭法的循序漸進……


    於次日中午君臣共宴時交給了朱厚熜。


    臨別之時,又提了一嘴,“肅清塵霧,可以拿嚴世蕃當反麵典型,以震懾官家子弟。”


    朱厚熜滿口答應,不舍道:


    “希望咱們君臣再見的日子,不會太遠。”


    李青笑笑,“走了。”


    “黃錦,你送送先生。”朱厚熜說。


    “不用了,我趕時間。”


    黃錦有些受傷。


    李青隻好道:“下次來,希望你烤薯的手藝不要下滑。”


    “這你就放心吧,咱家的手藝皇上都愛吃。”黃錦昂首挺胸,一臉傲嬌。


    再低頭時,李青已然轉過身往外走……


    黃錦撓撓頭,很失落。


    朱厚熜卻沒多少離愁,隻是道:“下次見麵注定不會太遠,朕可是馬上就要下江南了呢。”


    轉而又拿起奏疏展開瞧了瞧,咕噥道:“朕又不是主次不分,昏庸無能的帝王,你寫不寫這個,朕都不會做的差了,真的是……有這功夫,還不如給朕上一道修仙奏疏呢。”


    黃錦收迴目光,好奇道:“皇上你剛說什麽呢?”


    “呃……沒什麽。”朱厚熜伸了個懶腰,道,“朕乏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喔。”


    …


    ~


    二月二,龍抬頭,敬灶神,使耕牛,采龍氣,吃龍食……


    年節徹底過去,萬物更始,農戶開始勞作,富家子弟,甚至未出閣的女子也在今日拋頭露麵,踏青的踏青,逛街的逛街,采一采‘龍’氣……


    大街小巷,田間地頭,熱鬧一片,這一日,生機勃勃,萬物競發之氣象,有了形狀。


    今日大小酒樓,主打龍食。


    龍須麵,龍耳餃子、龍眼餛飩……這些沾‘龍’字的食物,分外暢銷。


    新的一年步入正軌,無論富貴貧賤,百姓們都想討一個好彩頭。


    秉承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李青便在威武樓吃了碗龍須麵,讓朱厚照多賺了幾個銅板。


    豈不知,人家威武樓的夥計還嫌他消費太低呢,就點了一碗麵,白占一座位,隻是來者是客,沒好意思明說罷了。


    人都說迎風餃子接風麵,一碗麵下肚,一路疾行的疲乏消去大半,李青渾身舒泰,在大街上逛遊……


    中午,才迴了小院兒。


    唐伯虎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見他迴來,立時自行和棋,走向前問:“事情都辦妥了?”


    “妥了。”李青懶洋洋的舒展了下四肢,道,“下個月月初出發!”


    “得嘞。”唐伯虎搓著手道,“帶我吧?”


    “帶!”李青揶揄道,“不帶你,怕是往後都見不到你的好臉色了。”


    “啊哈哈……我哪裏會給你臉色……一定不能撇下我。”唐伯虎生怕被落下,認真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出海了,再之後,便是你有時間,我也去不成了。”


    李青苦笑搖頭:“放心吧,不讓你留遺憾便是了。”


    “嗯,那就好。”唐伯虎放鬆下來,“要不下兩局?”


    “算了,趕了一路,我先躺會兒。”李青搬出躺椅,放在陽光最盛處,懶懶曬著日光浴,不多時,竟有了絲燥熱的感覺。


    立春早,還是有好處的,今年收成指定能好上一些……李青眯眼望著中天大日,呢喃道,“好一個如日中天!”


    不知不覺,李青進入夢鄉,夢起往昔,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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