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捏了捏眉心,緩緩放下,問道:“先生,一條鞭法的推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好像不該這般著急吧?”


    “治大國如烹小鮮,確是如此。”李青說道,“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條鞭法影響深遠,如若不事前做好準備,隻怕結果隻會功虧一簣!”


    朱厚熜低頭看著桌案上抽絲剝繭的分析,以及應對之法,心中很是矛盾,久久下不了決定。


    不可否認,上述的問題,以及解決策略都是極好,可再讓李家野蠻發展,難免會喧賓奪主。


    哪怕現在,哪怕沒有李青,朱厚熜都不敢輕易對李家動手。


    因為,大明朝廷都有些離不開李家了。


    這才是讓朱厚熜最難受的。


    李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裏想法,笑道:“這隻是方案之一,皇上如若不滿意,我還有別的辦法。”


    “哦?”朱厚熜立即喜出望外,“先生請說。”


    “由朝廷出馬,在各地建平價的糧庫,讓百姓辛辛苦苦的勞動所得,有個公價!”李青說。


    “這樣……”朱厚熜想了想,苦歎道,“這確實是個好法子,隻是未必如你我所願啊!政策都是要人來執行的,下麵小吏也要喝湯,難免……”


    “讓價格有冗餘!”李青沉聲說,“同時對小吏嚴刑峻法,讓他們能多少揩點油水,再提高犯罪成本,如此,能最大限度的解決問題!”


    朱厚熜皺眉不語。


    李青料到會是這麽一番局麵,補充道:“朝廷收購糧食,可采用一半銀子,一半寶鈔的比例。”


    朱厚熜眼睛一亮。


    這好啊!如此一來,等同於用一半的銀子就完成了收購!


    畢竟,印寶鈔又沒有多大成本。


    隻是,很快他就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對,朝廷用寶鈔收購,百姓交稅也是用寶鈔啊。


    朱厚熜一時間有些算不明白這個賬。


    不過,有一點朱厚熜是明白的。李青一直致力於保障寶鈔的購買力,怕是這邊增加的份額,得從其他方麵縮減,以達到‘平衡’!


    朱厚熜試探著問:“先生,這額外發行的寶鈔……”


    “就是你想的那樣!”李青截斷他,說。


    朱厚熜:“……”


    黃錦小眼睛轉了轉,準備說上兩句,隻是還未開口,便被李青狠狠瞪了下,不由又憋了迴去,胖臉漲紅。


    大殿安靜異常。


    好半晌,朱厚熜緩緩道:“先生可有想過,如若一條鞭法真的在全大明推廣,並嚴格貫徹落實,會出現什麽情況啊!”


    這還用說嘛,肯定一片大好啊……黃錦腹誹,覺得皇上又開始不聰明了。


    李青第一時間的想法跟黃錦差不多,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朱厚熜在擔心什麽了,“隻要我在你身邊,你絕對安然無恙。若我不在……你稍微安分點兒。”


    黃錦:“?”


    朱厚熜:“……”


    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這卻是李青的唯一答案。


    思來想去,權衡利弊……朱厚熜還是決定由朝廷接手為好,不能再讓李家膨脹了!


    “這注定是一場漫長而又殘酷的鬥爭啊!”朱厚熜感慨。


    李青卻隻是輕鬆一笑,道:“其樂無窮。”


    朱厚熜苦笑。


    黃錦隻是撓頭,這會兒他已經聽不懂了。


    “一條鞭法的推廣力度、地域,先生可有建議?”


    “暫時先把建商會、建學院的事落實,一條鞭法不急著推廣,忙完這兩件事之後,再在蘇杭兩地推廣,今年就先這樣,北方更不用急。”李青歎道,“如你所說,這是場漫長的鬥爭,非一朝一夕之功。”


    聞言,朱厚熜大感放鬆。


    “先生思慮周全,甚合朕意。”


    “治大國如烹小鮮,可不能隻在口頭上,也要落在實處才是。”李青笑道,“希望皇上時時警醒自己,時刻注意著火候。”


    朱厚熜臉上一熱,悻悻然點點頭,他知道,李青這是在暗指‘修仙’。


    一口氣給了你五十顆丹藥,碗裏還沒吃完,就想著鍋裏?


    黃錦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二人的對話並不深奧,可他就是不明其意,好似聽天書一般。


    “皇上,李…國師,你們在說什麽啊?”


    朱厚熜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很好奇?”


    “……不好奇了。”


    “去隔壁,喚張璁他們過來。”朱厚熜淡淡說。


    “奴婢遵旨。”黃錦躬身一禮,撓著頭走了出去。


    趁這間隙,朱厚熜表達了一下關心,問道:“兩位家裏人在京師還習慣嗎?”


    “挺好的,大明蒸蒸日上,順天府雖還沒到日新月異的份兒上,但與他們上次來相比,繁榮更甚,玩的很開心。”


    朱厚熜感慨:“大明地大物博,南北無論生活上,還是環境上,都有很大差異,其實朕也有獵奇心理,想去直隸金陵,想去三月的揚州,更想去人間天堂的蘇杭……隻可惜,一直沒這個機會,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隻怕都沒機會了……”


    朱厚熜苦笑道:“朕貴為天子,許多時候卻真不如一個市井小民自由。”


    “有所得,必有所失。”李青眨了下眼眸,望向別處,幽幽說,“你的時間還很長,待真正意義上國泰民安之後,想巡視一下萬裏山河,未嚐不可。”


    朱厚熜順著李青目光看向外邊,很是憧憬的說:“朕長這麽大,隻出過兩次遠門,一次是去武當山,一次是來順天府,大明很大,天地更大,諸多藩屬國、遙遠的西方又是什麽光景?真讓人心馳神往啊!”


    李青迴過頭,詫異看向他,“你還想去海外?”


    朱厚熜嗬嗬一笑,意有所指的說:“這得看朕有沒有那個命了,如若時間充沛到可以肆意揮霍,又是江山穩固、國泰民安,朕還真想去領略一番。”


    他動情的看向李青。


    李青低頭抿茶,不與他對視。


    少頃,張璁桂萼等人隨黃錦走進來,一陣場麵之後各自落座。


    朱厚熜沒有廢話,直言道:“商會的事朕在朝堂上已經說過了,有反對的,有支持的,有明著反對暗中支持的,也有明著支持暗中搞破壞的……,朕想知道幾位愛卿是何態度,有什麽說什麽,不要藏掖,不過,要說實話!”


    幾人麵麵相覷,拱手稱是。


    張璁率先開口:“商會固然有好處,可弊端也很明顯,很容易會讓商紳做大,繼而以商亂政,猶以本就顯貴之家為甚,如此不利於政局穩固!”


    “臣附議!”說話的竟是費宏。


    然而,一直跟張璁同進退的桂萼,卻罕見的沒有附和,且還給出了完全相反的態度。


    賈詠、石珤則支持桂萼。


    本來涇渭分明的內閣幾人,在這件事上,卻是打破了常規,變得有些混亂。


    朱厚熜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張璁、桂萼二人鬧了別扭,亦或是桂萼誌在首輔……


    在李青的提醒下,朱厚熜才收迴思緒,笑笑道:


    “在朝堂上這般,在這裏亦然,既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妨就試試吧,若效果不好,再行廢除便是,若效果好……豈不更好?”


    張璁正欲再說,桂萼搶先道:“皇上英明!”


    費宏駁道:“天子金口玉言,怎好行立而又廢之事?如若沒有想好,還是不要……”


    “朕想好了!”


    “……”


    賈詠說道:“居安當思危,眼下朝廷府庫殷實不假,可近些年許多地界兒頻遭天災,未來會如何誰也說不好,但多儲蓄總是沒錯的,如若商業賦稅大打折扣,再流年不利……隻怕非但不能維持住現有的盛世,還會有所下滑。”


    “曆來都是三年豐三年歉,哪會一直流年不利?”張璁反駁,“本官認為以商亂政的後果更嚴重。”


    李青開口道:“自古皇權不下鄉,地方上士紳作威作福都多少年了?再說,這次扶持的對象準確說是商賈,並非純粹的士紳,兩者之間並不完全重合,如此做,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讓雙方明爭暗鬥,總體來說利大於弊。”


    桂萼拱手道:“國師高見!”


    張璁憤憤然哼了聲,不再言語。


    朱厚熜笑眯眯的接過話茬,道:“商會之事是朕的態度,諸位愛卿可願支持朕?”


    大朝堂上朱厚熜允許有不同的聲音,因為他權威不夠,可小朝堂上,他卻不能容忍有人公然反對他。


    無他,建立小朝堂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搞一言堂。


    要是不能如此,那小朝堂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都是久居廟堂的老狐狸,哪能聽不出皇帝的深意,桂萼、賈詠、石珤立即附和稱是,張璁、費宏暗暗一歎,不再出言反對。


    見自己說話好使,朱厚熜笑意更濃,對李青道:“這項國策是你提出來的,具體事項你來與他們說吧。”


    “嗯。”李青說道,“商會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商業賦稅,卻不限於此。於商賈而言,加入商會能提高地位,於朝廷而言,可以正大光明的監管,規範其紀律性……”


    李青逐一闡述建立商會的好處,張璁、費宏二人的神色逐漸緩和,不過,心理上仍是有些排斥。


    士,農,工,商;曆朝曆代皆是如此。


    提高不從事生產的商人地位,他們心裏當然不爽,事實上,包括桂萼三人,甚至朝堂上的支持者,心裏也有些膩歪。


    雖說他們家族也從商,可頂著的卻是官紳名頭,並不以商賈身份示人。


    完全是看在利益的份兒上,而非真的讚同提高商賈地位。


    隻是這些人忽略了。商人不從事生產,卻能帶動生產,大幅度帶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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