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湯麵下肚,兄妹倆胃裏暖暖,身也暖暖。


    李浩拍拍肚皮,頤指氣使道:“妹子,你收拾一下。”


    “放那兒吧,一會兒我一次性收拾了。”李青笑笑,說,“這都是少爺小姐的命,天寒地凍的,別再給凍著了。”


    “哪有那麽嬌貴呀。”李雪兒說著,便要起身收拾碗筷。


    李青抬手下壓,和顏悅色道:“剛吃過飯,緩一緩,待會兒做中午飯的時候搭把手便是了。”


    “哎,也好。”李雪兒不再堅持。


    李青望向李浩,“說說吧。”


    李浩點頭,道:“滿剌加已兼並到了極限,不止於耕地,還有各類鋪子產業,如綢緞莊,瓷器茶具,錢莊,酒樓……如今已是除國王外,資產最雄厚的一家了,再兼並下去很難了,且代價太高,所以我準備下一步在龍牙門、爪哇一帶下手。”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是糾結李家直接出麵,還是交趾從中牽線?”


    “青爺英明!”李浩點點頭,皺眉道,“我一時間難以抉擇,想讓青爺你拿個主意!”


    李青思考……


    李雪兒開口道:“我能說兩句不?”


    “你說。”李青揚了揚下巴。


    “我覺得還是讓交趾從中牽線比較好,如今的李家已經夠紮眼了,大侄子旁敲側擊的震懾一下可以,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如何,不然,大明這些大員必定群情洶湧,且會爭相效仿,那一來的話,隻怕會讓諸國誤以為大明要如何,從而影響整個海上貿易市場。”李雪兒說。


    李浩重重點頭:“有道理!”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笑罵道:“好小子,還跟我玩起了套路,說吧,是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隻是交趾那邊出了些問題?”


    “呃嗬嗬……是。”李浩訕訕點頭,連忙道:“其實我私下跟娘親商議過了,她也是這個意思,於是……俺們兄妹便來了,當然,更主要的是想青爺你了。”


    李雪兒連忙解釋:“我事先可不知情,剛才真是基於理性判斷……”


    “一家人不說這些……”李青沒好氣瞪了李浩一眼,道:“別藏著掖著了,有什麽說什麽,你小子我是清楚的,做生意是把好手,且精於算計。”


    “孫子哪敢算計爺爺呀,隻是……”李浩幹笑道,“這不是想著能省點是一點嘛,青爺你隨便一出馬,就能省下大把大把銀子,當然哈,若是青爺你嫌麻煩,那當我沒說。”


    李青這次沒急著發表看法,哼道:“說完了沒?”


    “呃,還有一些。”李浩悻悻說,“其實我有一個不用麻煩青爺,還能反過來倒賺銀子的辦法。”


    “說來聽聽。”


    “在交趾建作坊……”李浩小心觀察了青爺,見其不怒不喜,神色淡然,這才繼續道,“我算過,在交趾鋪開一整套產業鏈,哪怕讓利一部分給漢王一脈,仍舊大賺特賺……”


    李浩突然不說話了。


    因為青爺不慈祥了,看樣子,隨時都能揍他。


    “你個小王八蛋,這才是你大老遠來一趟的真實目的吧?”李青冷笑。


    李浩有失望,卻並不怎麽意外。


    隻是覺得可惜,倒沒有難以接受,隻是歎道:“青爺啊,不是我貪婪,而是……資本家必須擴張,有時候我自己都控製不住……沒騙你,真的。”


    李青蹙眉沉默。


    對此,他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料到會這麽快。


    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李家作為大明最大的資本,這種結構性的大問題,自然是第一個暴露出來。


    不說眼下一隻腳邁入半工業時代,哪怕純粹的農耕時代,士紳地主不也是孜孜不倦的兼並土地嗎?


    好了還想好,這是人之本性。


    你不‘壯大’,別人會‘壯大’,若被人搶在頭裏‘壯大’,就會調過頭來吃掉你!


    “我不同意!”李青輕輕說。


    李浩苦笑:“青爺是實際上的家主,自然以你為準。”


    這個家,真正的掌舵人始終沒有變過,隻是,這位掌舵人絕大多時候都是甩手掌櫃。


    可他的話,永遠有效!


    “資產可以用來在海外兼並,卻不能連同產業一並轉移出去。”李青幽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李家的錢是李家的,可更是大明的,這點你要牢記!


    不可否認,李家有今日你出力甚大,可真正的根源還是大明給予李家的平台,莫真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


    “這個我當然明白!”李浩無奈撓頭,悻悻道:“青爺,我是貪財,可我也不是那貪婪成性的奸惡之人,我這不是來請示你的嘛,呃嗬嗬……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哈,別,生我氣。”


    說到最後,李浩緩緩低下頭,有些羞愧難當。


    李青沒有過多言語苛責,隻是道:“說說交趾那邊的難題吧!”


    李浩斟酌了下措辭,道:“其實也沒啥,漢王朱佑材也不年輕了,之前我一直真金白銀的讓利,但其實吧,人家也不是差錢的主,這點青爺你也知道……”


    “我去交趾,對吧?”


    “是。”李浩點頭,“青爺不去也成,但必須要拿出相對應的利益,這個數目著實不小,您想啊,能讓不差錢的漢王動心,能少了嗎?”


    李青緩緩點頭。


    對朱佑材的行為,李青沒有生氣惱火,人家做的夠多了,且自己也答應過會去交趾為其調養身體,這早有約定,人家如此情有可緣。


    “可我現在脫不開身,至少這嘉靖六年走不了。”李青沉吟道,“這樣吧,三四月份商船出海時,你與他說一下,我明年會過去一趟,兼並事宜的情分我記下了,當然,也不能讓別人白幫忙,互惠互利才能長久,這個度,你來衡量。”


    到底做了這麽久的家主,尤其是做生意這塊,李青對李浩很有信心。


    “成,一切聽青爺的!”


    “嗯…,你有沒有不爽情緒?”李青笑吟吟道,“實話實說,我不捶你。”


    李浩咽了咽唾沫,瘋狂搖頭。


    李青笑意斂去。


    “好吧,有一點不舒服,但絕不是不爽青爺你。”李浩輕輕歎息,“青爺,永青侯我沒做幾年,可李家家主我可是做好多年了。您不同意的原因我哪裏不知道,事實上,我內心深處也不想如此,可……有些事咱們不做,別人也會做啊!”


    “有人做了?”


    “暫時還沒有,不過都瞅準了。”李浩說道,“不僅是咱大明的人瞅準了,人家也瞅準了,今年……啊不,現在該說去年了,去年我去滿剌加,國王還跟我說起過這事兒,隻要李家肯在滿剌加建作坊,他會劃撥兩千頃耕地來種桑,白送!”


    李青皺起眉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李雪兒插話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第一個拉低下限的人,總會吃得滿嘴流油。雖說在海外建作坊能降低成本,繼而具備競爭力,從而大賺特賺。可長遠來看,結果隻有一個——整體利潤下滑!”


    “可問題是厚利近在眼前,誰又能眼光長遠呢?”李浩接過話,苦笑道,“更要命的是,就算你能抵住誘惑,可你能保證別人也能抵住誘惑嗎?互不信任的情況下,誰都想做第一個‘掀桌子’的人。”


    頓了頓,“其實,漢王也心動,隻是礙於你的關係,沒敢直白說出來。”


    李青眉頭皺更深了些。


    “眼下到哪一步了?”


    李浩如實道:“據我所知,江南有名的大富,不下五家派人去海外諸國洽談,甚至都開始著手言傳身教的教授生產工序……”


    見青爺麵色陰鬱的想打人,李浩話鋒一轉,“不過,咱們數千年的積累,哪是一時半會兒能學會的?如絲綢、瓷器這些,哪怕用心手把手的教,最少也得數年才有可能。”


    “數千年,數年……”李青笑容苦澀。


    他當然知道,早晚有一天這些‘看家本事’會被外人學了去,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可不能這樣就因噎廢食。


    然,如此快,他心裏還是難以接受。


    李青本以為至少等蒸汽船徹底開發應用,然後再過個十數年才會如此,不想,會這麽快。


    錢,大明還沒賺夠呢,不能這麽快就被偷師。


    其實李青也愛財,很愛很愛……貪婪成性!


    資本的弊端初顯,幸賴,李青在推動之初就預見到了這一天,並非束手無策。


    “唿!”李青壓下愁緒,笑道,“你們這一趟來的挺好,這件事我會想辦法應對,交給我便是!”


    兄妹輕輕點頭。


    他們相信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總有辦法。


    隻是,也總讓人心疼。


    “青爺……”李浩欲言又止。


    李青撐著椅子扶手坐起身,溫和道:“年節還沒過呢,你們又是第一天來,不說這些糟心事了,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我也幫忙。”李雪兒跟著起身。


    李浩也笑著說:“閑著也是閑著。”


    東廚。


    當兄妹倆看到羅列有序的米麵糧油、禽牲肉類,以及碼放齊整的劈柴,唯有案板上有些許麵粉,不禁又是鼻尖泛酸。


    顯然,這個男人很懶,懶到情願餓著也不想動彈;


    可這麽懶的男人又很勤快,勤快到不敢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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