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早朝。


    剛迴京不久的南直隸吏部左侍郎楊慎,儼然站在了百官之首。


    與此同時,在朱厚熜的鼎力支持下,張璁也站在了最前麵,與楊慎並列!


    不同的是楊慎身後大佬如雲,張璁身後寥寥無幾,不過,這並沒有讓他氣餒,反而戰意盎然。


    他唾沫星子橫飛,大談孝道。一人的戰鬥力竟不弱於六部九卿總和,火力之盛,連同陣營的人都沒有表現機會……


    當然,楊慎等一眾大員也不是吃素的,引經據典,一一辯駁……


    雙方爭的臉紅脖子粗,莊嚴肅穆的奉天殿,此刻比之菜市場還要熱鬧。


    之所以有如此一幕,主要是朱厚熜不裝了。


    這次,他要一舉解決繼嗣還是繼統的問題,徹底擺脫孝宗父子的陰影,將皇位光明正大的過渡到自己名下!


    朝會喋喋不休,朱厚熜卻耐性十足,他冷眼旁觀,看起來平淡且從容。


    隻不過,偶爾的皺眉、展眉、欲言又止……暴露了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時至今日,張楊二人已然渡過了迴京預熱的階段,於是便將大禮之議徹底推向白熱化,這自然也是朱厚熜想看到的局麵。


    長痛不如短痛,這事無法迴避,唯有正麵麵對。


    黃錦挺著肚皮站的溜直,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瞪著小眼睛,滿眼都是‘佩服’。


    瞅瞅,聽聽……到底是讀書人啊……黃錦感慨:他們是怎麽記得住這麽多典故的?嘖嘖嘖,今兒可真是開了眼了……


    今日的他沒喊一句‘肅靜’,整就是個吃瓜群眾。


    這瓜質量之高,之硬,簡直……又高又硬。


    黃錦都不知該怎麽形容了,這精彩程度,比在興王府時聽戲班子唱大戲都好看!


    ……


    久攻無果,楊慎率先換打法,直指朱厚熜,道:


    “天子金口玉言,既認孝宗皇考,今又如此,卻是何故?”


    朱厚熜臉上一熱,看向他處,不予迴答。


    無他,有大儒為他辨經!


    張璁接過話題,避重就輕道:“皇上身為朱家子孫,豈能坐視祖宗江山不顧?先帝溘然駕崩,大明搖搖欲墜,當此時也,皇上挺身而出,挽狂瀾既倒,扶大廈將傾……”


    “張侍郎很喜歡搶話?”楊慎譏笑,“既如此,請正麵迴答!莫顧左右而言他?”


    張璁一滯,反唇相譏:“本官可有說錯?請楊侍郎正麵迴答!”


    “你……”楊慎到底沒遇到過挫折,見張璁如此胡攪蠻纏,當即就想甩他倆大嘴巴。


    娘的,一到關鍵時刻就避重就輕,順帶捎上皇帝,簡直無賴!


    趁著楊慎卡殼,張璁立時乘勝追擊,哼道:“第一,皇上繼承大統不為皇位,隻為祖宗江山;第二,先帝遺詔並未寫明要讓皇上繼孝宗嗣;第三……”


    張璁戰術性的輕咳兩下,聲調陡然拔高:“張璁請問諸位大人,我大明可是以‘孝’治國?”


    “有話直言便是,無需東拉西扯!”一尚書冷淡開口,難掩厭惡。


    張璁恍若未覺,自問自答:“我大明以孝治國,難道在諸位眼中,皇上是個為了皇位,可以不認父親之人?”


    難道不是?群臣鄙夷。


    不過這話可不能公開說出來。


    然,眾大佬圓滑,楊慎卻是氣盛。


    急怒之下,他也沒了顧忌,冷哼道:“本官深知皇上仁孝,然,當初皇上已然認孝宗皇帝為皇考,卻……這有目共睹!”


    朱厚熜頓時震怒!


    這是事實不假,可你怎麽能說出來?


    眾大佬沒楊慎這般豁得出去,可楊慎是他們推出來的,若就此賣了,且不說麵子上過不去,這次大禮之議,也將處於絕對下風。


    於是,眾口一詞:“天子金口玉言,豈可朝令夕改?”


    朱厚熜惱羞成怒,卻不好親自下場,隻好看向為他辨經的大儒。


    張璁思忖少頃,突然靈光一閃,得意笑道:“皇上那般?別人不知詳情,楊侍郎你怎會也不知?”


    “什麽意思?”楊慎皺眉。


    “權臣當道,帝國飄搖!”張璁淡淡道,“如此情況,還能如何?為的是大明的社稷,為的是祖宗的基業,一時的委屈退讓,換來的卻是穩定的朝局……”


    頓了頓,“聖人雲:要盟也,神不聽!”


    “這本就不作數,何來出爾反爾,何來朝令夕改?”張璁侃侃而言,舌燦蓮花……


    楊慎炸了。


    當子罵父,是為大辱,身為人子,豈可忍氣吞聲?


    楊慎紅著眼‘噔噔噔’幾步上前,掄圓了胳膊就是一個大嘴巴!


    “啪!”


    大殿攏音,這聲脆響可謂是餘音繞梁,連綿不止……


    “好樣的!”


    “打得好!”


    眾大佬精神大振,直唿解氣。


    張璁被一個大逼兜給唿懵了,訥訥道:“這是奉天殿唉……”


    聞言,衝動的楊慎為之一滯,可父親被辱,又有那麽多人看著……揚起的巴掌不好收迴,於是順勢化拳,一拳搗出……


    得見如此一幕,群臣不由得想起當初先輩們的壯舉,一時間,情緒都上來了,一個個擼胳膊、挽袖子,緩緩逼近張璁。


    正吃瓜的黃錦見到這一幕,立時驚醒過來,知道自己不能再幹看著了,忙尖聲喊道:


    “肅靜,肅靜……”


    連著喊了幾聲,倏地明悟這種情況喊‘肅靜’沒鳥用,於是忙又改口:


    “站殿將軍何在?快來快來……”


    ……


    最終,由大內侍衛出麵維持秩序,這才得以遏製住事態,沒爆發全武行。


    朱厚熜又驚又怒,紙鎮狂拍十數下,都不足以宣泄心頭之怒,“散朝!!”


    群臣麵無表情,“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厚熜拳頭硬了硬,卻是沒再發飆,淡淡道:“張卿稍後去禦書房,朕有事與你商議。”


    都這樣了,沒必要裝了,朱厚熜就是要讓群臣明白,站隊我這個皇帝,好處絕少不了。


    ~


    禦書房。


    “放肆,欺朕太甚……”朱厚熜怒火連連,“所幸張卿無恙,不然,朕非讓那楊慎付出代價!”


    “嗬嗬!真以為有個首輔老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笑話!”朱厚熜冷冷道,“莫說楊廷和致仕還鄉,就算他在朝堂,朕一樣要重罰!”


    張璁懂得審時度勢,更明白此時不是泄憤的時候,拱手道:“皇上息怒,此時治罪楊慎,隻會讓人認為皇上您……輸不起。”


    說著,他揉了揉紅腫臉頰,隻露出丁點的委屈,“微臣不要緊的,在南直隸都被打習慣了,嗬嗬……不值當皇上生氣。”


    “值當!”


    朱厚熜聽了這話更氣,冷笑道:“敢情這楊慎還是個慣犯啊!”


    “皇上息怒。”張璁正色道,“在朝堂動手,足以證明他們現在已黔驢技窮,越是這種時刻,我們越是要沉得住氣,這關口,誰先急,誰授人以柄!”


    “唉……”朱厚熜重重一捶禦案,仰頭歎息,“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愛卿忠心耿耿,卻受如此大辱,朕心中難安啊……”


    聽到這句,張璁心中的憋悶瞬間蕩然無存,俯身拜道: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令君父憂心臣已無以自處,皇上若因此難安,臣……還不如讓那楊慎活活打死呢。”


    再抬頭,張璁已然淚光瑩然,泣聲道:“皇上,是臣沒本事……”


    “愛卿怎可如此說?”朱厚熜慌忙搶撲上前,扶他起身,動情道,“愛卿之付出朕都看在眼裏,愛卿……”


    輕輕吸了下鼻子,朱厚熜正色道,“愛卿有首輔之才,朕亦有惜才之心!”


    值了,


    再來一頓毒打又何妨?


    張璁心懷激蕩……


    君臣互訴衷腸許久,才不舍分開,約定明日早朝再接再厲。


    張璁是笑著走出皇宮的……


    ~


    “楊賢侄,這事兒你怎麽看?”


    楊廷和不在了,幸賴,他有一個能扛事、能挑大梁的兒子。


    其實,眾大佬倒不是心存害人之意,之所以以楊慎為首,是因為他們知道楊慎絕不可能‘投降’,


    新帝繼孝宗嗣是楊廷和的主張,至少明麵上是他,作為兒子的楊慎,萬沒可能跟老子唱反調。


    眾大佬堅定反對小皇帝,可彼此之間也非完全信任,基於此,這些大佬才選定楊慎作代言人。


    楊慎滿臉殺氣,道:“國有奸賊,自當為國除賊!”


    眾大佬眸光閃爍,一人問:“怎麽個除法?”


    “打殺!”楊慎殺氣騰騰。


    一群人先是一驚,後又覺大有可為!


    看似低級粗暴,實則非常有效。


    小皇帝是籠絡了一些人,可除了張璁之外,沒一個能打的,張璁一死,小皇帝便也沒招可耍了,頂多親自下場……


    不過那一來,小皇帝就沒辦法打著‘聽言納諫’的名義立牌坊了。


    “幹了!”


    張璁啊張璁……你死!


    一群人麵色猙獰,誓要完成剛在奉天殿沒有完成的‘大業’!


    “走,咱們去張璁迴家的必經之路堵他……”


    ~


    唿……


    李青望著極遠處皇宮的方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自語道:“不急著去太醫院,先去六部衙門一條街走走,晚上再去皇宮逛逛,看看進展到了哪一步……”


    舒展了下四肢,李青繼續步履飛快的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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