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果然沒用……”


    朱厚照合上書信,抬手捏了捏眉心,旋即眉頭重又皺起,此時的他,顯得格外成熟……


    “哎,你說你要沒那個膽子,又何必賄賂京中官員,又何必招攬江湖悍匪……要造反痛快造,不造反老老實實享受你的藩王生活不好嗎?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搖了搖頭,再次粗略看了書信內容,朱厚照重新塞進信封,鎖進了禦書案抽屜之中,接著陷入思考……


    寧王能恢複三衛,可不純粹是劉瑾拿錢辦事,藩王恢複三衛不是兒戲,劉瑾權柄再大,單靠他一人也辦不到,


    這其中有楊廷和為首的官員默許,當然,他們之所以默許,不全是寧王使了銀子,而是朱厚照這個皇帝表現出與寧王的曖昧。


    再一個,就是沒人會覺得寧王恢複三衛,就能威脅皇權。


    眼下的大明可不再是建文那會兒,寧王便真有當初燕王之雄才,也萬沒可能複製燕王,且當今皇帝雖放浪無形,卻不是優柔寡斷的建文。


    在所有人的認知中,寧王隻是想提升一下藩王行使的權勢,並不是為了造反。


    當初寧王第一個站出來,公開支持藩王納稅,表現得確實搶眼,皇帝為此對其也極為讚賞,人家又使了銀子,且南.昌也的確發生盜匪橫行的事……


    種種條件加持下,導致寧王順利恢複了三衛。


    不過,就連楊廷和都不知道,早在正德皇帝做太子時,聽了從南.昌進京的李青、唐伯虎放出的消息——寧王與地方官、江湖幫派走的很近,就醞釀針對寧王的計劃了。


    隻不過,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個計劃一直被擱置,直到寧王開始賄賂京中官員,朱厚照這才重新撿了起來。


    原本在朱厚照的計劃中,先助長寧王反叛之心,再鎮壓,一舉震懾天下藩王,讓諸藩王欲效仿燕王的心思徹底湮滅,再不敢有癡心妄想的同時,還能順勢推行宗祿永額。


    隻是關外之行,讓他改變了這一計劃。


    戰爭太殘酷了,尤其這還是對內,雖說朱厚照有十分把握,自信萬不會鬧到靖難的程度,可哪怕小規模戰鬥,他也不想看到了。


    親眼看到因戰爭死亡、傷殘的他,不忍心主動掀起戰爭。


    寧王是個例,卻也代表了藩王內心深處的渴望,哪怕九成九的藩王都隻敢在夜深人靜時,暗自做做美夢,卻也始終有所妄想!


    沒辦法,燕王珠玉在前,很難不讓人妄想。


    “戰爭要避免,寧王也不能放過……”朱厚照哼哼自語:“這皇帝我還真不稀得做,你若真是那個,讓給你做又何妨?但前提是……你不能惦記。”


    “還有宗祿永額的事……嗯,還是不能讓李青幫忙,不然,我謀劃已久的大計可就要泡湯了……”朱厚照擰眉良久,提筆蘸墨,寫道——


    【信朕已閱,老王你繼續監察,保持三要素——不幹預,不接觸,不驚擾。


    還有,沒有得到朕的旨意,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了,朕會盡快定下方案,你候著便是,嗯…,朕賜你王命旗牌……】


    ~


    “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李雪兒揉著手腕,將馬屁之語遞給李青。


    李青隻大致瞅了一眼,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嘖嘖道:“你要入朝為官,多半是個阿諛奉承的諂媚之臣。”


    “我……”李雪兒氣壞了,“好好好,下次求我我也不寫了!”


    隨即想到接下來的旅遊,她忙又恢複了一下,問:“沒問題吧?”


    “嗯,整挺好。”李青沉吟了下,道,“再加一句。”


    “什麽?”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武後造得,皇上自也造得,臣有佳作奉上,望皇上酌情采用。”


    “這……”李雪兒一臉懵,“咋還扯上武後了?”


    “寫就是了。”李青說著,去書房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繁簡字典》,雖隻有數百字,意義卻深遠重大,他囑咐道,“把信和這本冊子放在一起寄送京師。”


    李雪兒點點頭:“好。”


    ~


    南.昌,寧王府。


    朱宸濠正在會客。


    有滿臉橫肉的壯漢,有仙氣飄飄的道士,有文質彬彬的儒士,有肥頭大耳的僧人,有身著官袍的官員……


    琳琅滿目,五花八門。


    當初那個少年紈絝,如今已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他坐在上首位,臉上麵容沉凝,內裏心亂如麻。


    下人送上時令瓜果、美酒、冰塊……,有序退下,帶上房門。


    朱宸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煩躁,輕笑道:“難得今日聚齊,當好好暢飲一番。”


    “王爺。”一個滿臉兇相的大漢開口,甕聲甕氣道,“弟兄們跟著王爺是為了大業,都等王爺一句話呢。”


    “是啊王爺。”另一個半張臉被刀疤破壞的壯年漢子附和,“弟兄們都饑渴難耐呢!”


    “這個……不急,嗬嗬……不急。”朱宸濠笑著說,笑得很不自然。


    其實,最急的是他,可每當要下定決心之時,理智都在告訴他——造反等於找死!


    可內心的那簇火苗雖不大,卻怎麽也無法熄滅,反而越壓製燒得越旺盛,以至於他始終處於糾結之中。


    這時,那瞧著仙風道骨的道士開口:


    “王爺,貧道夜觀天象,發現中宮動蕩,紫微星暗淡無光,如若此時起事,事半卻能功倍!”


    “這個……唉,難啊!”朱宸濠重重歎了口氣,道,“前年邊關一戰,明軍人數不占優,又是出城迎戰,還是以步兵對騎兵,都打得韃子落花流水,本王……眼下還不是時候。”


    “刷!”一個中年儒生一展折扇,微笑道,“王爺著相了,大明確是國力昌盛,兵強馬壯,然,那是對外,對內……可就不一樣了。”


    “哦?”朱宸濠心中一動,“說說看。”


    中年儒生男子見眾人目光都看向自己,不由笑意更甚,清了清嗓子,道:


    “當初建文時期,不同樣是兵強馬壯?嗬嗬!結果就是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卻打不下一個破小的北平城!


    五十萬,足足五十萬啊!燕王世子再會用兵,區區萬餘人如何守得住?”


    朱宸濠不敢起勢,卻很喜歡聽這種話,他故作疑惑的說道:“先生的意思是,李景隆放水了?”


    “除了這個,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中年儒生含笑點頭,並給了朱宸濠一個想聽、喜歡聽的答案,“都是朱家人,將官敢玩命打?連李景隆那等人物都會考慮後路,換了旁人……”


    道士笑嗬嗬的接過話:“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


    僧人聞言,先是惡狠狠瞪了眼道士,繼而笑嗬嗬道:“建文朝有建文朝的李景隆,正德朝亦有正德朝的李景隆,同理,燕王有燕王的道衍,寧王有寧王的道衍。”


    言罷,誦了句佛號,淡淡道:“論佛學造詣,貧僧自問不弱道衍分毫。”


    道士先是一呆,後又一怒,他正欲駁斥,卻又被人搶了先。


    “哼!說一千,道一萬,到頭來還是戰場上見真章!我手下的漢子,沒一個孬種!!”


    “不錯!”


    “哎?戰力固然重要,然,戰略部署才是重中之重!”中年儒士不樂意了。


    仙風道骨的道士忙也道:“天時地利人和,何以天時放在第一位?還得看天啊,貧道觀天象……”


    眾人各抒己見,繼而吵鬧起來。


    唯有幾個穿著官袍的官員,不僅沒參與討論,反而個個憂心忡忡。


    就這群烏合之眾,真的能成事?


    他們都是正統科舉出身,並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的,可不像這群人一樣,盲目自大,不知利害。


    然,他們收受了寧王太多的賄賂,把柄被寧王攥的死死的,就算反水告發,也一樣難保自身。


    上了賊船,想下去?談何容易!


    “王爺!代天巡狩的王守仁就在江.西,不可不防啊!”


    這話一出,正在吵鬧的眾人立即安靜下來,同時,朱宸濠熊熊燃燒的火焰,也再次黯淡下去,人也變的萎靡起來。


    “嗬嗬……此事容後再議,今日隻飲酒,嗬嗬……飲酒……”


    幾個官員不由暗暗苦笑:真若想促成大業,就當在皇帝不在京時果斷進軍京師,雖說可能性依舊不大,卻也比眼下要好太多了。


    當時,寧王還有三衛,且皇帝不在京的消息也並未傳播開來,出其不意打個信息差,以勤王名義率軍趕赴京師,最起碼有兩成勝算,如今……


    皇帝坐鎮京師,再談造反……純屬活膩歪了。


    奈何,他們現在沒的選。


    如今,也隻能寄望於寧王不敢真的付之行動了。


    幸賴,寧王還是那個寧王,雖愛玩兒,卻也知道自己菜,到底沒讓他們失望,隻是略一嚇唬,造反的心思便再次收斂起來。


    …


    此時,王守仁正以代天巡狩的名義,光顧衛所屯兵,檢驗明軍日常操練……做最壞的打算。


    此時,朱厚照正在思考最溫和的解決方案。


    此時,李雪兒剛帶著《馬屁書信》、《繁簡字典》離開小院兒,李青正在作蘇杭之旅的攻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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