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說說。”


    “內閣大學士入選資格有一條規定:非翰林不得入閣!尤其太上皇當初扶持內閣之後,頒布了一條政令:內閣不得兼任任何官職!”李青道,“這就導致內閣後繼乏力,就如楊廷和,是被你一道旨意調入內閣……”


    朱厚照緩緩道:“你的意思是內閣會為了保證後繼有人,會不遺餘力的保護翰林們?”


    “當然,後繼有人,且持續勢大,才符合內閣的利益。”李青笑著讚了句,“皇上果然睿智英明。”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矜持道:“你繼續。”


    李青道:“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新官不算舊官賬;其實這話還是保守了;準確說,新官不但不算舊官賬,且還會不遺餘力地推崇,讚頌!


    就拿三楊來說,哪怕現在,內閣不都還一直明裏暗裏宣揚三楊治世的功勞嗎?”


    “嗬嗬……文人相輕不假,可在細分圈子裏,大體還是團結的,無他,誰將來都要交職的。”李青道,“提前培養後生,非常符合他們的利益。”


    朱厚照沉吟道:“庶吉士多,翰林更多,內閣大學士……卻隻有幾個啊!”


    “不錯,你發現了盲點。”李青笑道,“所以你要幫內閣挑選出幫助對象,至少,要給內閣一種哪些人將來會接他們班的感覺。”


    “這樣,有了明確目標,有了驅動力,都不用你明言,他們就會不遺餘力幫助那些人,這樣做,既可以延續自己未來下野後的影響力,還有利於身後名,他們怎會袖手旁觀?”李青笑問,“你以為呢?”


    “有道理……”朱厚照輕輕點頭,隨即,又皺眉道,“可這樣,會造成內閣新舊關係太過密切,盤根錯節……”


    李青突然不笑了,哼道:“之前給你說的都忘了是吧?”


    “什麽意思?”


    “皇帝可以出爾反爾,甚至可以耍賴!”李青淡淡道,“當初太宗還對漢王說過:世子多疾,汝當勉勵之;結果呢?”


    “啊?有這事兒?”朱厚照狐疑,“這個實錄可沒記載,你是如何知道的啊?”


    “呃…,傳聞。”李青知道,定是當初朱瞻基修太宗實錄時,把這個給抹去了。


    小胖在位時間不長,還沒來得及修太宗實錄。


    太宗、仁宗實錄,都是朱瞻基修的。


    “這麽野的野史你也信?”朱厚照嗤笑,“立嫡立長,朱高煦那混賬東西,哪裏比得上仁宗半點?”


    朱高煦被抹去了宗譜,不被承認,朱厚照罵起來自無顧忌,畢竟……誰讓他造反來著。


    李青摸了摸鼻子,有心幫憨憨說兩句公道話,可又不想過多掰扯這些陳年往事,便轉移了話題:


    “不若就從經筵入手吧。”


    “你是說,讓朕多認幾個侍講老師,再表現得出非常親近的態度?”朱厚照緩聲問,“以便讓人以為他們是將來大學士人選?”


    李青點頭:“無非一個名頭而已,又沒有實質性的付出,閑暇時召來聽兩堂課,作作秀罷了!


    甚至都不用額外發放俸祿,就能讓他們肝腦塗地、忠心耿耿,更能讓內閣護著這些忠心耿耿之人,何樂不為?”


    “嗯,成吧。”朱厚照沉吟道,“不過,到時候若是耍賴,怕是再行這等手段,就沒有效果了。”


    李青好笑:“咋,騙人的東西,你還想用一輩子?現在有效不就成了?以後……再想新辦法就是。”


    頓了頓,“當然了,若這些人確實好用,不妨假戲真做,可不能因噎廢食。”


    說的口渴,李青習慣性地去端茶杯,卻想起茶還沒備上。


    見狀,朱厚照扭頭朝東廚吼道:“茶呢?燒個茶都磨磨唧唧,幹嘛吃的!”


    “……馬上就好!!”同樣的吼聲傳來,“催催催……催什麽啊!”


    “嘿?這小道也敢放肆!?”朱厚照惱了。


    “……她野慣了,不懂規矩,你擔待點兒。”李青也挺無語,有對李雪兒,也有對朱厚照。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悶聲道:“這次,就給你個麵子。”


    頓了頓,又是一副嬉皮笑臉,嘖嘖道:“李卿啊,朕真想敲開你的頭,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


    嗬嗬,我會先敲開你的……李青冷笑。


    …


    茶水端來,兩人一邊品茗,一邊對細節進行打磨,推敲。


    逗留了大半時辰,朱厚照才擺駕迴宮。


    李雪兒悶悶碎碎念,發泄心中不忿。


    李青好笑道:“人家好歹是皇帝,有點脾氣很正常。”


    “可論輩分兒,我可是他姑姑。”


    “嗬嗬,你就是亮明身份,還不一樣要聽命行事?莫說你這個姑是表的,就是親的又能如何?”李青嗤笑,“便是太上皇的弟弟,興王他們,見了小皇帝不一樣要謹言慎行,唯唯諾諾?”


    “還論輩分……論輩分誰能有我大啊?仁宗叫我青哥,宣宗叫我青伯。”


    李雪兒頓時頹然下來,悻悻道,“你輩分也不是很離譜,娘親不是叫你李叔嗎?”


    “那是你姥爺那個混球故意占便宜,教她那樣喊的!”


    李雪兒嘀咕:“就算沒有我姥爺幹涉,有爹爹,你輩分也高不哪兒去。”


    “……皮癢了?”


    “好啦,我去街上買些吃食,你要吃什麽?”


    “隨便。”


    “具體呢?”


    “都行。”


    李青躺迴躺椅,推演接下來廟堂變化……


    ~


    傍晚。


    飯後,李青幫李雪兒梳理經脈,引導真氣趨於自動運行……


    “再吃一劑藥就可以了。”李青緩緩收迴手,道,“金陵那邊你多費費心,若能試點成功,便可逐步推行……嗯,功莫大焉。”


    “很難唉,我壓力好大。”李雪兒歎氣。


    “萬事開頭難,我也沒奢望你很快就出成績,慢慢來吧……”李青難得溫和,“其實你挺成功了,改良了肥料,且還發現了這麽多問題,有些現在可以嚐試著解決,有些……可以先放一放,終有一日會找到妥善的解決之法。”


    頓了頓,“其實我呀,也是一點點磨礪,一點點成長過來的,記得當初入朝那會兒,整就是個愣頭青……”


    說起往事,難免唏噓、傷感……


    其實李雪兒很多都知道,因為她看過娘親謄抄的《我在大明長生久視》。


    隻是細節方麵不甚了解……


    李青話鋒一轉,笑道:“這麽多年下來,有時候迴頭看看,自己做的還蠻好嘞,也在做那些的過程中,得到了長足的成長,咱們這個國家啊,它太大了……


    它呀,文明延續足夠長,幾千年了……試想一下,數千年來大浪淘沙卻仍遺留下來的問題,哪能輕易糾錯?”


    李青抬頭,微涼夜風徐徐,揚起他的長發,他望著墨色長空那一閃一閃的星辰,好似眼睛也有了光,好久,才又開口:


    “它本璀璨,數千年的洗滌,讓它變得異常成熟,所以想更進一步很難,不過,我相信會成功的,而且……會更早。”


    李雪兒緩緩點頭,有些遺憾的感慨:“若是放置海外蠻夷,我想反而更容易成功,且可能一下就星火燎原了。”


    “嗯…,以前我也這麽以為,覺得遺憾。”


    “現在呢?”


    “現在覺得眼下更好。”李青輕聲道,“星火燎原固然壯觀,然,大破大立的代價實在過於龐大,大到無法承受,昔年,你師爺常說大勢不可逆,隨著閱曆增長,我才漸漸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大勢不能逆!”


    “唯有一點點營造小勢,來改變大勢走向,才是切實可行的不二法門。”李青輕笑道,“這艘巨輪太過龐大,勢能過於充足,不能跟它對著幹,能朝著好的航向撥動毫厘舵輪,便是一大幸事,積少成多之下,它終會朝著無垠大海駛去……”


    李雪兒聽著,聽得認真,不知不覺,夜深了……


    她突然展顏道:“明日我就再去抓藥,待真氣可自行運轉就迴金陵。”


    李青笑笑:“去休息吧。”


    “你也早些休息。”


    “嗯。”李青點點頭,卻沒有動作。


    李雪兒抿了下嘴,轉身去了一邊廂房。


    …


    少年人認定就做,絲毫不拖泥帶水,不過兩日光景,關於募兵製優點的文章就傳播開來。


    內閣幾個大學士還好,他們提前就知道內情,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隻覺得安分一年的小皇帝還是本性難移,要大爆發了!


    奈何,還不待他們商議出反製之策,勳貴就下場了,力挺募兵製。


    朱厚照還算穩重,他並未下場,而是冷眼旁觀,坐視輿..論持續發酵,哪怕朝堂上有人提及,他也輕描淡寫的推脫過去,避而不談。


    讓子彈飛一會兒。


    在李青的影響下,小皇帝性格有所收斂,不再那般操切,心急。


    又數日後,一篇《論:募兵製的十大優點及軍改的刻不容緩》橫空出世。


    這篇文章一經問世,本就波濤洶湧的廟堂立時掀起滔天巨浪……


    禦書房。


    朱厚照眉飛色舞的搓著手,問:“如何?”


    “辭藻華麗,極具煽動性,且有理有據。”李青頷首,看到署名不禁目光微凝,覺得很眼熟。


    朱厚照笑著解釋:“之前那篇《論:賢臣的修養》,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原來如此。”李青輕輕點頭,沉吟了下,正欲開口,


    站殿太監邁著小碎步匆匆進來,恭聲道:


    “皇上,內閣四位大學士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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