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底。


    岐王,益王抵達京師,進宮拜見。


    朱見深很高興,把十王府的王爺,公主,一股腦全叫了來,還有一眾後妃們,得意忘形之下,胡吃海飲,最後哇哇大吐,好懸沒把命給丟了。


    可把一群人嚇夠嗆,還好,李神醫妙手迴春。


    …


    “你找死啊?給你說了多少次,不能多飲不能多飲,你沒聽見是吧?”李青怒斥連連。


    “先生你小聲點兒,別讓人聽見了。”朱見深訕訕賠著笑。


    “咋,現在知道丟人了?”


    “不是……我好歹也是太上皇,你多少給點麵子。”


    “嗬嗬,你要麵子?你哐哐一頓喝,有想過我嗎,真當我是神醫啊?啊?”李青鬱氣難消,“這次算你運氣好,再這樣,這個年誰也別過了!”


    “好好好,下不為例。”朱見深忙作保證。


    李青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你現在這身體,不能再飲酒了,實在急得慌,也頂多飲個一兩杯,再如此這般,神仙難救。”


    “了解。”朱見深點點頭,見李青不那麽生氣了,這才道,“先生,我,我現在感覺很不好。”


    “這不廢話嗎,剛從閻王殿溜達一圈,能好才怪。”李青眼一瞪,“聊聊天,喝喝茶多好,非要喝酒,也不看看自己斤兩……”


    好半晌,李青才停下斥責,道:


    “你時間不多了,多陪陪家人,別再為了口腹之欲作賤身體了,你過個團圓年,百姓們也過個幸福年。”


    朱見深不比常人,他是太上皇,大明成化帝,真要走在了年前,這個年誰也過不好。


    “知道了。”朱見深明白這個道理,沉吟道,“先生,我現在感覺很不好,你還是住在長樂宮吧,我怕……萬一有個好歹,見不到你最後一麵。”


    “好。”李青緩聲道,“別想那些沒用的,你隻管享受,剩下的交給我。”


    “嗯…。”


    …


    …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長樂宮,殿前庭院。


    朱厚照充分發揮小腦袋瓜,讓張永在地上潑了好幾桶水,結冰後,在上麵打陀螺,轉得更快了呢。


    隻不過……有些費姑奶奶。


    朱婉清一出溜,滑出好遠,剛起身,又是一跤。


    朱厚照昂著臉,叉著腰:“哈哈哈哈哈……!”


    “李叔,我想揍他。”朱婉清咬著牙,低聲說,“屁股給他唿爛的那種。”


    李青扶起她,朝朱厚照招招手,“來,過來。”


    “你讓我過去我就過去?”朱厚照小嘴一撇,傲嬌的不行。


    這時,朱佑樘,張皇後聯袂進來,‘呲溜……啊呀’,兩口子齊齊滑倒,尤其是朱佑樘,他胖,這一摔,肉都在顫抖,好一會兒,都起不得身。


    “誰!是誰!?”


    朱佑樘破防,氣急敗壞道,“是誰潑的水?”


    張永臉都綠了,忙上前攙扶,然,剛行出兩步,也是一個重心不穩,好在他機敏,就勢往下一跪,在慣性的加持下,這一個滑跪直接滑到了皇帝麵前。


    “皇上饒命,奴婢也是奉命辦事啊!”


    “奉誰的命?”


    “太子,太子殿下,您說句話呀?”張永苦膽都要嚇破了。


    朱厚照弱弱道,“父皇,是兒臣讓張永潑的水。”


    “來,你過來。”


    “你讓我過去……”朱厚照張嘴就來,話到一半才醒悟說話之人是父皇,忙道,“這就來。”


    別說,小東西人還挺機靈,左蹦一下,右跳一下,愣是沒摔跤。


    “父皇!”


    “啪!”


    真爽啊……朱婉清瞬間念頭通達。


    大侄子還算不錯。


    朱佑樘氣道,“不知這樣會摔著人?萬一摔著你皇奶奶,屁股給你打爛!”


    他撐起身子站起來,接著,又是一跤。


    “你再過來一下。”


    “不了。”朱厚照捂著屁股直搖頭,“我又不傻。”


    說罷,小跑進殿。


    朱佑樘氣結,見李青、朱婉清盯著他看,更是覺臉上無光,吼道:“張永,張永……”


    “皇上,奴婢就在您跟前呢。”張永弱弱說,心肝狂顫。


    朱佑樘咬著牙道:“兩刻鍾之內,冰除不盡,朕要了你的腦袋!”


    “是是是,奴婢遵旨。”張永嚇壞了,也顧不上扶皇帝,一溜煙兒就找工具去了。


    最後,還是張皇後使盡力氣,才把自家男人扶起來。


    李青,朱婉清看完笑話,這才施施然進殿。


    殿中,一眾王爺、公主都在,隨著朱見深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們每天都要進宮,陪父皇說說話,以盡孝心。


    叔侄進來時,小家夥正跟皇爺爺學剛才父皇摔跤呢,惹得朱見深哈哈大笑,王爺公主也想笑,卻又不敢,都快憋出內傷來了。


    真是大孝子啊……朱婉清哭笑不得,心道:要是我孫子這樣,我非得吊起來打不可!


    這時,朱佑樘被張皇後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


    朱厚照忙炫耀道:“皇爺爺你看,孫兒剛學的是不是很像啊?”


    “噗呲……”


    不知是哪個王爺沒忍住,繼而起了連鎖反應,哄堂大笑……


    朱佑樘臉上一陣青紅,張皇後亦然,這下丟人丟大發了。


    都是自家人,朱佑樘雖惱火,也不至於遷怒弟弟妹妹們,更何況,始作俑者是他的好大兒。


    朱佑樘強笑笑,佯裝不知,“什麽事啊,這麽開心?”


    “說你剛才摔跤的事呢。”朱見深笑著說。


    話一出口,剛要停歇的笑聲,再次熱烈起來。


    朱佑樘:“……”


    難得氣氛熱絡,李青也不急著診治,待大家都笑夠了,這才上前,道:


    “太上皇,要開始診治了。”


    “嗯。”朱見深道,“你們先去外殿候著吧,待李神醫診治過後,咱們再繼續。”


    “是,父皇。”


    一眾王爺、公主,退出殿外。


    朱厚照卻沒走,他又不傻,到了外邊老爹指定揍他,還是這裏安全。


    他卻不知,這裏更危險。


    朱婉清見沒外人了,直接對大哥道:“剛我也摔了,心裏不舒服,想打人。”


    她用的是李神醫助手身份,可不是李總兵正妻,揍一頓也沒影響。


    反正大哥走後她也不來了,更不會跟這小家夥有交集,不揍白不揍。


    朱見深好笑,“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啊?”


    朱婉清點點頭,摁倒小家夥,一手捂住他嘴,一手唿他屁股。


    “啪啪啪……!”


    朱厚照都懵了,他根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江湖郎中助手,竟敢打他屁股。


    等到反應過來之時,嘴巴已經被捂住了,根本沒辦法搖人。


    “唔唔唔……”


    小家夥氣得不輕,臉都紅了。


    好一會兒,朱婉清才停下,威脅道:“再敢捉弄姑奶奶,屁股給你打爛。”


    “你敢打我?罵我?你廢了!”朱厚照簡直要氣炸了,他哪裏知道‘姑奶奶’這三個字,並不是在罵他。


    朱厚照:???“皇爺爺……”


    “好了,誰讓你有錯在先呢。”朱見深好笑道,“出去玩兒吧,皇爺爺要接受診治了。”


    朱厚照見爺爺不幫自己,更是氣急敗壞,小胸脯劇烈起伏,對朱婉清放狠話:


    “你等著!”


    “怕你?”朱婉清撇撇嘴,待小家夥氣哼哼地走出大殿,這才道,“大哥,你太慣著他了。”


    “是有一點,不過也還好啦。”朱見深歎道,“老來得孫,難免寵溺了些,不過厚照並非頑劣不堪,大多時候還是很討喜的,他天資聰穎……”


    “好了好了,誇起來還沒完了。”朱婉清白了大哥一眼,“李叔,你開始針灸吧,我熬藥。”


    “嗯。”李青接過針盒,“趴下。”


    朱見深熟練地翻了個身,道:“先生,離過年也就剩十來天了,你能不能用點猛藥,讓我生龍活虎起來啊?


    反正也沒多少時日好活,總不能一直悶在這屋子裏到死吧?”


    李青暗歎。


    這要求他不是第一次聽到了,相反,幾乎所有人到了這關頭,都會有此要求。


    說起來,人生的最後時刻,想體驗一把正常人的感覺並不過分。


    對一般人來說,能多活一日便是最大的幸運,但,朱見深不一樣,他是皇帝,九五至尊,有著強者的驕傲。


    “這需要時間,且並不持久,你想好。”李青沉聲道,“一旦開始,就再沒有迴頭路了。”


    朱見深啞然失笑,“我的路已盡,還能迴頭?”


    李青默然。


    “我要求就兩點,一,過了年,二,恢複正常。”朱見深淡然道,“至於能維持多久,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他笑著說:“怎麽說,我也是個皇帝,不能纏綿病榻至死啊!”


    “好吧,我來想辦法。”李青沉聲道,“給我五日時間,還你十日健康!”


    “竟有十日?”朱見深大喜,“那還等什麽?來吧!”


    朱婉清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終是什麽也沒說。


    既是大哥的選擇,她理當尊重。


    …


    李青不再留手,提前激發朱見深的僅存生機,針針刺激穴位深處,並大力灌輸真氣,同時,把保留藥方也甩了出來。


    朱見深想再體驗一把人生樂趣,想有尊嚴的走,李青雖不舍,卻也尊重。


    該走的終究要走,那麽,走之前更美好些,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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