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子方麵朱佑樘做的很好,可為人君方麵……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還是得看朱見深。


    李青是真心不想朱見深有事,可若朱見深真喪失了生的念頭,李青便是醫術通神,亦是無力迴天。


    這小崽子……讓他省心了二十餘年,臨了來這一下,可把李青氣夠嗆。


    氣歸氣,李青還真不能不管。


    無論是對大明,還是對李青個人,朱見深都不容有失。


    難搞……


    ~


    這幾日,朱見深很配合治療,氣色也好了許多,短短幾日下來,便恢複了氣力,能下地行走了。


    “皇上,皇貴妃還要兩天才下葬,你還是歇著吧。”李青很給他麵子,一口一個皇上的寵著他。


    朱見深板著一張臭臉,淡淡道:“朕行事,不用你教。”


    李青鼻子差點兒沒氣歪。


    你等著,等你好了再說……李青咬了咬牙,“那行吧,這幾日要按時接受治療,不然,到時候我可不敢保證,你有氣力去送她最後一程。”


    “明白。”


    朱見深點點頭,去了永寧宮……


    再迴來,又是一張厭世臉。


    李青也是服氣。


    不過,朱見深還是挺配合的,按時吃藥,接受針灸治療,對李青的真氣療養,也不排斥。


    心理如何且不論,身體卻是好轉不少,暗黑的臉都有了血色。


    兩日後,貞兒下葬‘萬娘墳’。


    這位大明曆史上,第一個受承認的皇貴妃,就此蓋棺定論。


    她的一生是悲苦,四歲就被父親送進了宮,半生如履薄冰。


    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大皇帝十七歲的她,卻使得‘六宮粉黛無顏色’,帝寵無以複加。


    ‘終是不能與她合葬……’


    朱見深遺憾。


    他是皇帝不假,可行事卻不能全憑喜好,他捧一捧土,指尖微微張開,隨著這一捧土的散落,他的心,也跟著墜入無邊地獄……


    迴宮後,朱見深以太上皇遺囑的名義,下了一道聖旨。


    ——廢除殉葬製!


    這個仁政,他安在了有汙點的父親身上。


    接著,他將前皇後吳氏從冷宮中釋放出來,雖未恢複她的封號,卻也給予了嬪妃待遇。


    再然後,命太子全權監國……


    期間,朱見深手把手地帶了朱佑樘月餘,才安心在乾清宮養病。


    朱見深沒有尋死覓活,也接受李青的治療,然,他就像當初的朱祁鎮,失去了對生活的奔頭,且他比朱祁鎮還要嚴重。


    最起碼,朱祁鎮還有一個心心念念的閨女。


    朱見深兒女不少,卻沒有一個有足夠分量的存在,包括朱佑樘。


    七月初,太子大婚。


    這次,周太後嚴格按照祖訓,一絲不苟。


    太子妃張氏是興濟人,父親張巒隻是個秀才,既是平民出身,張氏卻也不至於目不識丁,畢竟是未來要做皇後的人,純粹的村姑可不行。


    這次大婚,李青也陪同參加了,喜宴很好吃,不過李青、朱見深都沒什麽胃口,簡單應付過場麵之後,二人就迴了乾清宮。


    次日,清早。


    太子攜太子妃前來敬茶,李青也見到了這位太子妃。


    張氏生的極是可人,身段、模樣,都稱得上千裏挑一,看得出,太子也很滿意皇奶奶、母後、母妃聯手給他選的妻子。


    “兒臣(兒臣妾)拜見父皇,祝願父皇早日康複。”


    朱見深接過兒媳敬的茶,抿了一口,道:“你父親功名雖不高,卻給朕教出了這麽好的兒媳,嗯……佑樘啊。”


    “兒臣在。”


    “以鄉貢名義,召張巒入國子監,先做個國子監生吧。”朱見深說。


    到底是進入了皇親國戚體係,給予一定晉升是不成文的規定。


    朱見深這波……著實有些小家子氣了,隻給了一個國子監生。


    “兒臣領旨。”


    “兒臣妾謝皇上隆恩。”


    朱見深微微頷首,“朕有些乏了,你們且退下吧。”


    “兒臣(兒臣妾)告退。”小夫妻再拜……


    朱見深歎了口氣,道:“先生啊…”


    “你說。”


    “朕覺得……天命將至。”


    “放屁,”李青氣不打一處來,“隻要你不想死,我就能救得了你。”


    朱見深低頭苦澀笑笑,問:“先生,你說,人生一世,為的什麽?”


    李青默了下,“這個我不好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也不好評判是非對錯,但對於你來說, 應為生民謀立命之根本。”


    “二十餘年了,朕倦了。”朱見深幽幽道,“今大明,說句四海承平不為過吧?”


    “不為過。”李青點頭。


    “夠了嗎?”


    李青沉默少頃,道:“夠了。”


    “朕想歇歇了。”


    “歇的方式有千萬種,你這個歇法,又是何道理?”李青氣道,“她死了你就不活了,你這算什麽男人?”


    “沒意思了啊……”朱見深滿臉落寞。


    “沒意思,我帶你去找有意思的,你就不想看看大明天下?”


    朱見深苦笑搖頭:“皇帝豈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活著吧,我來想辦法。”李青道,“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


    哪怕朱見深退位,不做皇帝了,但隻要他活著,文官集團就起不了勢!


    一來,朱見深禦極二十餘載,威懾深入人心,他的能力、手段,徹底征服了百官,他在,百官就不敢挑事兒,武將亦然。


    二來,太子朱佑樘堪稱仁孝,不存在忌憚父皇。


    李青對太子的理政能力不了解,卻對他的性格很了解,說難聽點兒,這太子是依賴性人格。


    朱見深在,他就會依賴朱見深。


    可以說,眼下的朱見深,便是大明的壓艙石,他可以什麽都不幹,隻要他活著,便不存在翻船的可能。


    當然,李青辛苦點兒,全力輔佐朱佑樘,達到這種效果也不算太難。


    但,會超級麻煩。


    李青不怕麻煩,卻沒那麽多精力,他還要從宏觀上,為大明謀求一個好出路,不能一直待在廟堂之上。


    大明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隻要朝局清明,就能蓬勃向上的時期了。


    它……到頂了。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由盛轉衰,說在朝夕之間,也不為過。


    這是個最好的時代,卻也是最壞的時代,一個弄不好,可就要玩砸了。


    再一個,就李青個人而言,他也不希望朱見深就這麽收場,朱見深真的很好,他不想朱見深如此落幕。


    “聽我的,活下去!”李青不由分說,“趴下,要紮針了。”


    朱見深:“……”


    ~


    朱見深似乎是被李青給說動了,加之李青傾力治療,他身體狀況好轉了不少,漸漸恢複了幾分氣力。


    卻也沒有康複,始終吊著……


    中秋節過後,天氣轉冷。


    李青任務量加劇,冬太寒,多少人都熬不過冬天,這也是朱見深最危險的時期。


    熬過去,興許就能徹底恢複,熬不過去……就沒了。


    這種情況下,簡單的醫病怕是行不通了,還得醫心。


    ~


    這天,李青找到朱佑樘。


    對李青的到來,朱佑樘顯得很驚訝,“先生,你不是在為父皇診治……”


    他猛地臉色巨變,驚問道:“難道父皇……病重了?”


    見他如此,李青更堅信了朱佑樘的人品,安撫道:“太子勿憂,皇上龍體還好。”


    “那就好,那就好……”朱佑樘放鬆下來,“先生過來,所為何事啊?”


    頓了下,露出恍然之色,笑道:“父皇龍體能有好轉,先生居功至偉……”


    “我不是來邀賞的。”李青擺擺手,“我有件大事要與太子說。”


    “你說。”


    “還請太子屏退左右。”


    朱佑樘看了眼一旁的李東陽,道:“李先生不是外人。”


    李青笑笑不說話。


    李東陽見狀,拱手道:“太子殿下,臣腹中不適,失陪片刻。”


    “嗯…。”朱佑樘點點頭,繼而邀李青坐下,道,“這下,可以說了吧?”


    李青問:“太子可願接替大位?”


    “啊?”朱佑樘倏地起身,驚唿道:“你……你不是說,父皇龍體還好嗎?”


    “皇上龍體是還好,卻也不適合再理政了。”李青說。


    “你嚇我一跳。”朱佑樘不滿地瞪了眼李青,淡淡道:“父皇龍體違和,孤辛苦些就是了,為君父分憂,是為人子、為人臣的本分,你卻說出這等大逆之言;哼!念在你醫治父皇有功,孤就不與你計較了,但萬不可有下次,否則……”


    他重重一甩袍袖,“孤定不輕饒。”


    李青:“……”


    “倘若是你父皇想退位呢?”


    “這,這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李青淡然道,“我就一郎中,至於如此嗎?”


    朱佑樘怔了怔,緩緩點頭。


    他信了李青的話,因為一個郎中,確實沒必要,也沒膽量摻和這事兒。


    “這萬不可行。”朱佑樘搖頭,“父皇隻是龍體欠安,孤若就此接位,天下人如何看孤?


    隻怕是,都以為孤是逼迫父皇退位了!”


    朱佑樘歎道:“隻怕,千秋萬世之後,世人也會這般覺得,這是……大不孝啊!”


    你哪來的這麽多大道理……李青翻了個白眼兒,“走,跟我來。”


    “去,去哪兒?”


    “去乾清宮找你父皇,當麵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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