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我觀廂房、庭院、客堂……幹淨整潔,一點也不像久不住人的模樣,倒像是經常有人來打掃,這麽說來……”朱婉清道,“我大哥也知道你的秘密了?”


    李青笑道:“你都能猜到,他為何不能?”


    “也是,”朱婉清微微點頭,“是當初那本《我在大明長生久視》?”


    李青斜睨著她,道:“你皮癢了是吧?”


    “我就一說,你看你,急什麽啊?”朱婉清臉色訕訕,“對了,那本書叫啥來著?”


    “問你皇帝大哥去。”李青白了她一眼,低頭喝茶,不再搭理她。


    朱婉清頓了下,問:“李叔,皇帝今日會來嗎?”


    “應該吧。”李青也沒多大把握,“放心,他若不來,我今晚去找他。”


    “喔。”朱婉清點頭,遲疑了下,問:“李叔,我爹爹他還好吧?”


    “這個……”李青放下茶杯,歎道:“不太好,他老糊塗了,不過……還沒徹底呆迷。”


    朱婉清麵容一變,驚問道:“這怎麽會,父皇才不過花甲之年,怎麽就……糊塗了呢?”


    李青默了下,幽幽道:“心氣兒沒了啊,你娘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且一走數十年,再迴頭,卻已物是人非,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整日一個人悶著,就是壯年漢子也得悶出毛病,何況他也不年輕了。”


    頓了頓,“我實話給你說吧,你爹他離大限很近了,你有個心理準備。”


    “啊?”


    朱婉清驚唿,眼睛瞪得老大,瞬間呆愣當場。


    “撲通!”她跪下,眼淚撲簌簌的掉,“李叔,李叔你救救我爹爹好嗎,求您了。”


    李青無奈:“你這又是何苦,能救我豈會袖手旁觀?實在是……”


    他苦笑道:“現在的情況是,不救治還好,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還能多活一些時日,真要讓他清醒過來,反而,對他不利。”


    朱婉清臉色煞白,帶著哭腔說:“李叔,您可是堪比神仙的存在,連您都沒有辦法嗎?”


    “你太高估我了,”李青自嘲笑笑,落寞道:“我啊,除了活得時間長,打架厲害,別的,跟正常人一般無二,什麽神仙……我要是神仙,就不會有那麽多遺憾了。”


    朱婉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唯有黯然垂淚。


    良久,她說:“那便保持現狀吧。”


    “不,對他來說,這樣活著跟行屍走肉無甚區別。”李青搖頭,“你娘走後,你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於他而言,若是連最疼愛的閨女都認不得,那多活一些時日,又有何意思?”


    李青歎息:“其實……他的心早死了,左右不過多活一兩個月時間,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還是讓他清醒過來為好,李叔知你孝順,可……


    左右就這點時間了,讓他有尊嚴的走,並在彌留之際見到心心念的女兒,不是更好嗎?”


    朱婉清沉默。


    許久,她抹了抹眼淚,問:“爹爹大概還有多長時間?”


    “這個……不好說啊。”李青輕歎,自當初馬皇後之事,他不再輕易下保證了,因為…世間萬般事,充滿太多不確定性了。


    “能過完這個年嗎?”朱婉清梨花帶雨,滿臉的祈求。


    “我盡量。”


    “李叔……”


    “生老病死,人之常態,他隻是要去找你娘親了。”李青安慰,“好了,去洗洗臉,興許你大哥一會兒就過來,咱們還要進宮呢,這副樣子可不行。”


    “嗯,好。”朱婉清啞聲點頭,抹著眼淚起身。


    她不是小姑娘了,三十好幾的她,再過幾年就要抱孫子,做奶奶了。


    盡管心如刀絞,痛徹心扉,卻也沒有精神崩潰。


    這些年,她操持著永青侯府的家業,掌管著大小事宜,也鍛煉出一顆大心髒。


    不多時,她走迴來,臉色依舊蒼白難看,卻沒在哭了。


    “李叔…”


    “別難過,一切向前看。”李青輕聲說。


    “嗯。”朱婉清用力點點頭,她知道,李叔經曆的遠比她苦……


    叔侄情緒低沉,相顧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李青打破沉寂:


    “來了。”


    朱婉清怔了下,接著,便聽大門被敲響。


    “侄女去開門。”


    她深吸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


    ‘吱呀~’朱婉清打開門,看到了闊別已久的皇帝大哥。


    許多年不見,皇帝大哥胡子更長了,也更成熟……準確說,更年長了,憔悴的麵容,看起來比她的宏哥還要滄桑。


    朱婉清不知該如何打招唿,因為皇帝大哥一身便服,並未穿明黃色常服。


    朱見深沒讓她為難,隻是略微愣怔了下,便笑著對一旁的侍衛統領說:“在此候著,不得禦令,不得進來。”


    “是。”侍衛統領瞥了朱婉清一眼,連忙收迴目光,一個字也不敢多問。


    他隱隱有了些猜測……


    隻是,他的猜測跟真實情況差了十萬八千裏。


    朱婉清本來還對皇帝大哥有怨氣,覺得他沒照顧好爹爹,如今見他如此模樣,再生不出責怪的念頭。


    她強擠出一個笑,“請進。”


    “嗯。”朱見深邁步進了院子。


    侍衛統領伸著脖子向裏張望,卻見大門毫不留情地閉合,他連忙縮迴脖子,差點兒沒被夾著腦袋。


    “李青帶你來的?”


    “嗯。”朱婉清點頭,“李叔就在客堂呢。”


    “你來了也好。”朱見深歎了口氣,快步往客堂走去……


    “李青,你這廝都能不聲不響地摸進皇宮了?”


    李青眼皮不抬,轉而道:“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意這些細節?”


    這是細節嗎,你入皇宮大內如履平地,朕還能睡得著覺?朱見深哼了哼,但也沒在這事兒上掰扯。


    “你帶朕的妹子過來,是為讓她進宮陪太上皇?”


    “不錯,”李青點頭,“你父皇時日無多,你總不會拒絕吧?”


    朱見深苦笑搖頭:“這倒不會,隻是,她要進宮,總得有個合適理由……”


    “這我都給你想好了。”李青道:“我以神醫身份進宮,給太上皇診治,至於她……是我的徒弟。”


    “你這醫術……能行嗎?”


    瞧不起誰呢,當年我可是……李青終是沒出言反駁,他醫過的人不少,但真正醫好的卻是沒有。


    非他醫術差勁,他能醫病,卻醫不了命。


    李青反問:“太醫行嗎?”


    朱見深沉默。


    少頃,他苦笑點頭:“那就依你所言吧。”


    朱見深頭疼地捏了捏眉頭,無力道:“先生你還真會給朕找難題,之前朕還說你是水師總兵李宏的親兵,現在又……唉,朕先去對那些侍衛們吩咐一下,稍等。”


    一刻鍾後,朱見深去而複返,道:“好了,隨朕進宮。”


    …


    長樂宮。


    朱祁鎮焦急的等待著,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麽,他隻知道,今日會有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來。


    日上三竿,還是不見人來,他變得焦躁起來,嚷嚷著要出去看看。


    奴婢們一陣頭大,眼下雖還不是三九天,卻也很冷了,就太上皇這身體,要是著了風寒……他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卻在此時,見皇上領著人來了,一眾奴婢如見救星,忙把燙手山芋甩給他。


    “皇上,太上皇要出去,這大冷的天兒……”


    “都出去,沒有朕的命令,不要進來。”


    “是。”奴婢們如蒙大赦,匆匆行了個禮,忙不迭去了。


    朱祁鎮不鬧了,他眼睛一直盯著朱見深身後的朱婉清看,有喜悅,卻也茫然。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來了,可他記不起這人是誰了。


    “爹爹…”朱婉清喚了聲,眼淚奪眶而出,她哭著跑上前,理著爹爹淩亂的花白須發,“爹爹…我是婉清,您的女兒啊。”


    “爹爹,您不認女兒了嗎?”


    “婉清…婉清……”朱祁鎮喃喃,渾濁的眼睛閃過清明,繼而,更渾濁了,“閨女,我的寶貝閨女來了,不哭…”


    他顫抖地抬起手,幫女兒擦著眼淚,卻渾然不覺自己老淚長流。


    “啥時候來的啊?一路累壞了吧?餓不餓……”他辛勤地為女兒擦淚,卻總也擦不幹淨,越擦越多……


    李青側過身,仰臉望梁頂。


    朱見深亦是淚光瑩然,無語凝噎。


    “好閨女,不哭,不哭了哈~”


    “爹爹,女兒不孝……”朱婉清泣聲說,上氣不接下氣。


    “這話怎麽說的,我的婉清可孝順了,乖,不哭了。”朱祁鎮蒼老的手撫著她的臉,她的眉,她的青絲,滿臉的慈愛、寵溺,“不哭,不哭了。”


    “嗯嗯……”朱婉清猛點頭,淒然一笑,卻也隻堅持了片刻,涕泗縱橫……


    父女情深,令人動容。


    對朱見深,朱祁鎮不是個好父皇,可對朱婉清,朱祁鎮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許久許久,朱婉清的情緒總算是穩定下來,肩膀還是一抽一抽的,卻也能正常說話了。


    “爹爹,李叔醫術通神,他一定能醫好您。”


    “嗯,爹爹知道。”朱祁鎮笑著點頭,“所以啊,你可不能哭了,你這一哭,爹爹的心都揪著疼。”


    “不哭,女兒不哭了。”朱婉清抬起衣袖抹了把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都成小花貓了。”朱祁鎮給她擦著鼻涕眼淚,碎碎念著:“咋還跟小時候似的,動不動就哭鼻子,小婉清怎麽也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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