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輕笑道:“不急著談政事,喝茶,喝茶。”


    “哎,是。”李宏端起茶杯抿了口,卻見大舅哥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遊走,好似在尋找什麽,他隻覺渾身不自在。


    “皇上,火器、箭矢等器械可準備就緒了?”李宏試圖談些正事兒,他著實受不了大舅哥的眼神兒。


    總覺得……對方圖謀不軌。


    “放心吧,很快就給你送去,數量方麵隻多不少。”朱見深含笑點頭,“這茶味道如何?”


    不如我在家喝的,你這經過長途運輸,都走失了原味兒……李宏腹誹了句,笑道:“極好,微臣還是頭一次喝到如此佳品。”


    “來人,給李愛卿備上十斤。”


    “……皇上喚臣來,究竟何事啊?”李宏有些遭不住,這太反常了,倆人關係沒到這份兒上。


    朱見深卻是笑而不語。


    李宏更忐忑了:不是,你能不能痛快點兒,讓我打仗也行,讓我練兵也行,總之給個任務,別衝我笑了行不?


    “皇上……”


    “喝茶。”


    “……哎。”李宏幹笑應承,度日如年。


    期間,他數次想說些什麽,但每次一抬頭,就看到大舅哥在滿臉微笑地凝視他。


    令人發毛……


    不知過了多久,珍酒佳肴上來,擺了滿滿一桌。


    朱見深總算不笑了,揮退左右侍候著的奴婢,親自給他倒酒。


    李宏都懵了,他覺得……自己怕是活不長了!


    端酒杯的手都在哆嗦。


    怕不是有毒啊!


    “喝啊!”朱見深催促。


    不是,我犯了什麽罪啊……李宏放下酒杯,悲憤道:“皇上,微臣一心為國,兢兢業業……”


    “朕明白。”


    朱見深含笑點頭,舉起酒杯:“來,先喝了這杯酒再說。”


    早說你也喝啊……李宏心情稍緩,訕笑道:“臣敬皇上。”


    一口飲盡杯中酒,李宏咂吧咂吧嘴,沒品出什麽異味兒,腹中也無不適,心中的惴惴不安總算是放鬆一些。


    殿中隻有他們二人,李宏索性也不再顧忌什麽,直言道:


    “不知皇上喚臣來京,有什麽安排?”


    再不問出緣由,他都要瘋了。


    “那朕就直說了。”


    你早該直說了……李宏拱手道:“皇上直言便是。”


    朱見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搓著手磨嘰了好一會兒,才訕訕開口:


    “妹婿啊,哥問你個事兒。”


    李宏:(⊙o⊙)…


    腦瓜子嗡嗡的……


    不可否認,兩人是有這層關係,但朱見深可是皇帝,哪有皇帝跟別人兄弟相交……他李宏也不姓朱啊!


    “妹婿,妹婿……”


    “啊?哦,皇上還是喚臣名字吧。”李宏苦笑道,“微臣實在擔當不起……皇上您快問吧。”


    朱見深籲了口氣,道:“那朕就直說了,朕問你,大明兩任永青侯,是不是都是你幹爹?”


    “啊?”李宏先是一呆,而後麵色巨變。


    朱見深道:“你想好了再說,莫要欺君!”


    李宏心頭狂震:皇上怎麽知道的,這下可怎麽辦?


    看他這架勢,分明是覬覦上了長生誘惑……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宏完全沒有準備,萬沒想到皇帝叫他來,是為了這個事兒。


    “對朕還要隱瞞嗎?”朱見深微微皺眉,滿臉不悅:“說實話!”


    李宏定了定神,拱手道:“皇上這話微臣有些不太明白。”


    “那朕就明白跟你說。”朱見深道,“你幹爹李青,是不是從洪武朝活到現在?”


    李宏頭大。


    這麽直白的問題根本無法逃避,且皇帝明顯是做好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準備,不然,前搖也不會這麽長了。


    “這……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皇上為何會這樣想呢?”李宏不敢說出真相。


    曆代王朝的皇帝,追求長生者不勝凡舉,不僅有昏庸的,也有聖明的,但不得不說,皇帝這個職業,根本不適合追求這種虛妄東西。


    不過,朱見深有此想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如秦皇、漢武、唐宗,都對長生十分熱忱,足見長生的誘惑。


    “你不老實。”朱見深沒有聽到想聽的話,臉色沉了下來。


    李宏卻是打算死扛到底,說什麽也不能讓大明皇帝走上修仙的道路上,縱觀大舅哥禦極這十餘年來,大事上從不糊塗,政績也是斐然。


    說上句英明神武,也絲毫不為過。


    可若一旦沾上修仙,還能不能保持初心,誰也不敢保證。


    再怎麽說,我也是皇戚,作為太皇上的唯一女婿,皇上還能真砍我不成……李宏打定主意。


    認真道:“皇上,您不覺得這很荒謬嗎?”


    “是挺荒謬,但事實更荒謬。”朱見深淡淡道,“朕就想聽你一句實話,莫要自誤。”


    “臣是不相信有人能長生的。”李宏搖頭道:“強如始皇秦嬴政,都無法求得長生,足以證明,這就個虛無縹緲的傳說,皇上又何以覺得我幹爹他能長生?”


    “事實,朕親眼看到的事實。”朱見深歎道,“其實你知道,就是不想跟朕說實話,怕朕對你幹爹不利是吧?


    放心,絕不會!”


    頓了下,補充道:“你莫忘了,你吃的是朱家飯食,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朕就要你一句實話;


    你說,兩個永青侯是不是同一人?”


    “不是!”李宏迴答的幹脆。


    朱見深氣笑了:“在你心裏,你幹爹比朕這個君還重要,是吧?”


    “皇上,臣所說句句屬實。”李宏硬著頭皮說。


    “嗬嗬……廟堂上的那些人精朕都能擺平,你覺得朕會看不出來,你是否在撒謊?”朱見深嗤笑,“你啊,還嫩點兒。”


    盡管李宏比朱見深還大著一些,但這話沒毛病,論心計,李宏不如朱見深,遠甚!


    “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實話,朕既往不咎。”


    李宏依舊堅持:“臣所言句句屬實。”


    “真以為朕不敢拿你問罪?”朱見深慍怒,哼道:“朕要拿辦你,便是太上皇也護不住。”


    麵對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皇帝大舅哥,李宏除了無奈別無他法,歎道: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在此之前,皇上可否容臣多說兩句?”


    “嗬,說吧!”朱見深倚在椅背上,把玩著空酒杯,審視的目光帶著強烈侵略性,讓李宏壓力山大。


    李宏斟酌了一下措辭,問道:“皇上了解我幹爹嗎?”


    “不要試圖引導朕,你說自己觀點即可,朕自有判斷。”


    “呃…是。”


    李宏一個頭兩個大。


    大舅哥太難糊弄,恐怕也隻有嬌妻能與其掰手腕,且還不一定能贏。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宏才開口道:“幹爹他不拘禮節,可骨子裏卻是一心為國,一心為民;


    讓大明蒸蒸日上,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是他的人生追求,不然,以他那懶散的性子,早就遊曆天下去了。”


    停頓了下,見皇帝仍沒有表達觀點的意思,李宏隻好繼續道:


    “太祖、太宗,都是不世出的聖主明君,恕臣無禮,若我幹爹真有那樣的本事,太祖、太宗不會崩,我幹爹性格散漫,能輕鬆,他不會給自己找事兒。”


    朱見深眉頭皺了下,依舊不言語。


    李宏隻得繼續表達觀點:“若我幹爹真能長生,太祖、太宗慧眼如炬,不可能毫無察覺,可他們卻都沒有任何異常舉動,這就很說明問題。”


    “這不能說明什麽。”朱見深開口了,不過,神情滿是失望:“隻能說……他的長生大概率不能複製。”


    他歎了口氣,道:“想來太祖、太宗臨走前,都對其進行了嚴格考驗,且李青通過了考驗,事實也證明,太祖太宗沒看走眼。”


    李宏聽他如此說,稍稍放下心來。


    “或許吧,但臣自己是不相信的,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若真有長生之人……”李宏歎道,“怕也非福是禍,沒有什麽好羨慕的。”


    “長生還不令人羨慕?”


    李宏眼眸低垂,幽幽道:“眼睜睜看著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卻無能為力,嚐盡離別之苦,最後一人坐看世間,無人訴說衷腸,那種極致的寂寞孤獨……”


    察覺到失言,李宏忙收斂了情緒,改口道:“皇上禦極十餘年,政績斐然,亦是不世出的明君;


    在您的治理下,大明蓬勃發展,千秋萬世之後傳給後繼之君,上對得起祖宗,下蔭及子孫,大明萬世不朽,皇上名垂煌煌史冊,萬世流芳,豈不更好!?


    何須追求那虛妄的長生之術呢……”


    朱見深默然。


    良久,他失笑道:“你還教訓起朕來了。”


    “微臣不敢。”李宏忙下拜請罪。


    朱見深輕歎道:“所以,李青卻是從洪武朝活到了現在,就是不能讓別人同他一樣,唉,這廝……”


    “皇上……”


    “朕乃天子,奉天承運皇帝,輪不到你說教。”朱見深淡淡道,“朕給了你數次機會,然,你仍一意孤行,讓朕好生失望!”


    朱見深冷冷道:“不久後,就要清繳走私商隊了,是將功折罪還是兩罪並罰,看你表現。”


    “臣遵旨。”李宏恭聲應是。


    朱見深暗暗歎息:李青這廝敢情是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啊,難怪如此變態,這就全合理了,不過,這廝也著實太辛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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