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丘上,戰馬踢踏著馬蹄,噴出溫熱鼻息,李青立於馬上極目遠眺,陽光正好,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白點兒,映入眼簾。


    隻一眼,李青便心中一沉,果然……誤判了。


    這隻是一麵,還不算被遮擋視線的區域,甚至可以說隻是一角,人口就不下萬餘,不難想象整個部落的人口,會有多少了。


    總人口至少在十萬以上,甚至…多達十五萬。


    這個量級的存在,非朝廷大軍親至不可力敵,但,李青手裏隻有五千人,盡管這些人勇猛異常。


    可又不能不打,一旦矛盾不能向外釋放,便會在內部爆發,這也是李青隻帶來時給養的原因所在。


    他知道很可能誤判,但他更知道,誤判也得打!


    隻是……這情況,著實不太妙。


    按照常規分析,這麽大的部落,武裝力量至少也得有兩萬之多,實力相差如此懸殊,李青倍感頭疼。


    草原部落就沒有不尚武的,個人素質不會比他的那些部下差,即便差那麽一點兒,在四倍甚至更多人數差的加持下,己方萬難有取勝之理。


    李青眉頭緊皺,出征漠北以來,頭一次感到棘手。


    此處距離對方大營較近,雖說隻有他一人,暴露風險也極大,李青沒有再巡視下去,快速返迴駐紮點……


    帥營。


    李青一進來,和忠就快步迎上前,見他安然無恙,總算是放下心來,開口問:


    “侯爺,前方如何?”


    李青沒有說話,遞了個眼色徑直走向矮桌前坐下,胡吃海塞起來。


    和忠會意,立即屏退幾個心腹部下,臉色也不由凝重起來。


    來到李青對麵坐下,和忠這才問道:“侯爺,可是……很棘手?”


    “嗯,確實棘手。”李青歎了口氣,將自己看到的說與和忠聽,沒有絲毫隱瞞。


    和忠聽罷,額頭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這可怎麽辦?”和忠慌了神兒,“侯爺,咱們的糧草也就夠用四五日了,若不能取得戰果,即便趕迴去,怕也是……”


    李青沉聲道:“打!”


    “可是打不過啊!”和忠苦笑,“人數差太過懸殊,又是野戰,兩軍終歸拚的是真正實力,末將知侯爺兵法戰策樣樣精通,然,此等局麵,怕是嶽武穆在世……唉,這該如何是好?”


    “慌什麽?”李青說道:“眼下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再者,你可是統帥,你若慌了,那下麵人也不用打了。”


    和忠呆了呆,訕訕點頭,可他還是很慌。


    “侯爺,咱們現在的問題是,打是根本不可能打贏,更不會獲得戰利品,可不打…如侯爺所說,矛盾不能向外釋放,則會在內部爆發……”和忠苦澀道,“必遭反噬啊!”


    “所以還得打!”李青說。


    和忠有些想哭:“侯爺,部下們是戰鬥欲望強烈,可麵對這種級別的差距,再傻的愣頭青也會清醒過來,屆時,哪還有戰意可言?”


    “我明白。”李青點點頭,籲了口氣,道:“打,是必須得打,但不能用常規戰法。”


    “偷襲?”


    和忠仍不看好,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聽李青安排。


    “當然要偷襲,不過,偷襲隻是手段,卻並不是戰法。”李青道,“正麵拚殺是行不通了,但我們若是單純搞破壞,極大概率能得手。”


    “單純搞破壞,那戰利品……咱們給養不夠了啊侯爺。”和忠苦歎道,“即便得了手又能如何,人家戰力沒有受到影響,還不得跟咱們拚命,不死不休啊!”


    “就是要不死不休,就是要結下梁子!”李青淡淡道:“不如此,如何能穩定內部?”


    “嘶~高啊!”和忠倏地醍醐灌頂,臉上的愁容迅速被喜色籠罩,旋即,又不禁為之一黯,“侯爺,那給養怎麽辦?”


    “攏共半個月的行程,殺一些劣等馬也就是了。”李青說。


    和忠遲疑著說:“若是殺馬充饑,必當拖緩行軍……”


    “這麽跟你說吧,就是要讓他們跟上,並找到咱們的駐紮地,唯有強敵在眼前,矛盾才能一致向外!”


    “啊?這……”


    和忠震驚,可他卻無法反駁,細一琢磨,又覺得這是最優解。


    \"侯爺妙計!\"


    ~


    京師,乾清宮。


    “皇上,汪直到了。”


    “嗯…”朱見深端起茶杯抿了口,小黃門會意,躬著身退了下去。


    直至小黃門出去,汪直方才行禮:“奴婢參見皇上。”


    “平身。”朱見深道,“在禦馬監可還習慣?”


    “挺習慣……”汪直突然明悟了什麽,忙又補了一句:“隻是不能為皇上分憂,無以迴報皇上栽培,奴婢心中有愧。”


    朱見深笑了,這個狂妄少年真的開了竅。


    他放下茶杯,笑問道:“怎麽,你覺得自己有能力為朕分憂?”


    汪直略一遲疑,給出肯定答複:“有!”


    “那好,朕給你個機會。”朱見深淡淡道,“遼東建州女真野蠻難馴,你攜朕之旨意前去找武靖侯趙輔,好好教訓他們一次。”


    頓了下,“此番,你做監軍太監!”


    “奴…奴婢遵旨!”汪直激動得臉色通紅,納頭便拜。


    他知道這是皇帝隆恩,可他不知道的是,這份隆恩究竟有多重。


    建州女真已經犁了兩遍,就如地裏的宣德薯,被連著刨了兩次,又還能有多少?


    說白了,這都不能說是栽培,就是讓汪直鍍金去的。


    朱見深即將跟整個大明官僚機構開戰,他深知這其中的難度,以及持久度,培養一個膽大妄為,卻又忠於自己惡犬以備不時之需,尤為重要!


    朱見深指了指禦案上早已擬定好的中旨,“莫要耽擱。”


    “奴婢遵旨。”


    汪直爬起來,上前雙手捧起聖旨,躬著身退出大殿。


    朱見深端起茶又抿了口,這才幽幽歎道:“趁著朕年輕,趁著李青那廝還活著,得趕緊把這件事給做了,這越來越臃腫的官僚機構,遲早演變成吸血蛀蟲……”


    ‘唉…有些事朕不做,隻能後繼之君做,但後繼之君…還沒生出來呢……’


    朱見深搖頭輕歎,麵色冷峻,他知道這麽做會帶來多大影響,會遭遇多大阻力,但……他必須做!


    ~


    “撤!快撤……!”


    李青氣息悠揚,“結尖刀陣往外衝,不要戀戰!”


    周遭熱浪滾滾,身後一片火海,怒罵聲,喊殺聲,馬蹄聲……交織在一起,隻教人心膽欲裂。


    連李青都感到一陣陣寒意,這次,他是真缺了大德,這一把火下來,可真是……傾盡捕魚兒海,也洗刷不盡之血海深仇。


    李青什麽也沒得到,但他毀了太多東西。


    眼下雖過了年,但仍處於嚴寒時期,不難想象大火燃盡後,這些原住民的生存條件將會有多麽苛刻。


    梁子結了,結大發了。


    他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加之事前就已計劃周詳,散亂的人馬很快組織在一起,一路衝殺出去。


    這一次,李青又是引蛇出洞,又是調虎離山……能想到的爛招都用上了,戰果……也是斐然。


    預估至少兩萬餘人,都將無家可歸。


    這也不怪原住民傻,誰又能想到,李青這一路人不拚殺,不劫掠,放著牛羊不動,專燒他們的帳篷,這……這不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嘛。


    大家都為生存,你若真來劫掠,老子也認了,但你燒俺們棲息的帳篷算咋迴事兒?


    這天寒地凍的……你他娘純純惡心人是吧?


    李青會說蒙語,他聽得出後麵人罵的有多髒,不是一般的髒。


    但,他不敢還嘴。


    “撤,不要戀戰……!”


    李青一邊策馬狂奔,一邊用蒙語大喊。


    其實都不用他喊,這些個縱火犯何嚐不知缺了大德,一個賽一個地亡命奔逃……


    那咬牙切齒的怒罵,聽聽都讓人發毛,這要是落在對方手裏,死都不得好死。


    他跑,他追……


    兩日後,糧草告罄,但對方仍緊追不放,誓要拚個你死我活。


    那種不死不休的堅決,真可謂是……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侯爺!”和忠大急,“糧草已告罄,真要走那一步?”


    “莫慌,”李青道,“一鼓作氣勢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我們再撐一撐就可,先殺劣馬充饑。”


    和忠明知是飲鴆止渴,卻也隻能照做。


    殺了馬,饑餓問題是解決了,但,撤退速度也變慢了。


    三日後,便被對方追上。


    李青以弓箭手斷後,僅堅持一日,箭矢便消耗一空。


    眼看大戰無法避免,李青隻能身先士卒,以放風箏的方式斷後,以強大的個人武力震懾追兵……


    如此又兩日,李青也撐不住了,隻能被迫應戰。


    好在此處離己方陣營已然不遠,且對方一路追擊之下也人困馬乏,雙方皆是疲憊之師,交手幾合下來,傷亡都不算大。


    往複數次後, 李青這一路軍總算是磕磕絆絆,迴到了己方陣營。


    瞧著對方那滿腔不甘的模樣,李青還賤兮兮的嘲諷:“我們都到家了,還追呢?”


    “@#¥%……”


    又是一陣怒罵,憤怒火焰再次熊熊燃燒,但,他們也還沒到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地步。


    確認了位置,他們便迴去了。


    不過,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們還會再來。


    而李青,也達到了戰略目的:攪局、矛盾向外釋放!


    甚至,還上升到了生死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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