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這次顯然是不照日子過了,殊死一搏,就問皇帝你跟不跟?


    你不跟,則內閣‘消亡’,以後我們隻能淪為附庸;你跟,內閣得勢,以後我們跟六部掰手腕,皇帝你也能得利。


    這一次,內閣破釜沉舟,欲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是一場豪賭,但他們並非是一味的莽。


    他們相信,這位年輕皇帝絕非泛泛之輩,這一點,從這位皇帝兩次出手,兩次獲勝就能得出。


    他們有把握贏,且勝算很大!


    廟堂無草包,局勢發展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清楚了內閣所圖,朝堂氣氛驟然緊張到了極點。


    以至於偌大的奉天殿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就連站班太監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讓他這個太監都感到窒息。


    朱見深神情凝重,他這個裁判硬生生被拽上了擂台。


    內閣目光灼灼,六部蠢蠢欲動,都察院眸光微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可能決定著往後成化一朝,甚至更久的政治格局。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跳都比往常快了兩拍,包括朱見深。


    李青也沒想到,他不過是想針對一下建州女真,卻再次攪動了廟堂風雲,且影響深遠……


    許久,


    朱見深開口了:“彭愛卿有何高見?”


    此話一出,立場鮮明!


    幫內閣!


    瞬間,六部諸官員臉色極為難看,內閣則是心中狂喜,而都察院……更多的是震驚。


    彭時激動得身子都微微發抖,他語調輕顫,且帶著激昂:


    “建州女真如此目無王法,不嚴懲,不足以儆效尤,不嚴懲,不足以樹法威!”


    此一番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浪滾滾,振聾發聵。


    開弓沒有迴頭箭,內閣三人完全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僥幸一說!


    商輅立即跟上,大聲道:“建州女真如此行徑,當毀其穴,絕其種,以正天威!”


    無愧於連中三元,商輅這話說的著實漂亮又霸氣。


    不過,這倒讓劉定之犯了難,如此緊要關頭,容不得半分遲疑,他短時間無法組織一段更勁爆的話出來。


    但,他必須說話!


    於是,他使出渾身力氣,沉聲大喝:“當如是也!”


    要不說是讀書人呢,這要換成武將,估計隻能說:俺也一樣!


    這次,無論是輿論導向,還是政治正確,內閣都占據絕對上風。


    你們不是說要製裁嗎?


    那就製裁!


    我們更光明正大,力度更狠,你們還有何話說?


    且我們的主張,更符合皇帝利益!


    內閣這次打的是七傷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畢竟內閣也屬文官體係,且是重要組成部分,這麽做,他們頂著巨大的壓力。


    不過他們相信,皇帝絕不會見死不救。


    事實也確實如此,朱見深不能坐視不理,內閣不容淪為六部附庸。


    他清了清嗓子,剛欲說話,卻又覺得氣氛都到這兒了,自己也得裝裝樣子,不然這好不容易拉起來的氛圍感,勢必走下坡路。


    “嘭!”朱見深一摔紙鎮,恨聲道:“如此藐視大明,當朕可欺?混賬!”


    群臣:“……”


    差不多行了哈,咋還演上癮了呢?


    朱見深哼道:“女真野蠻不習教化,宛若野人,必須要給他們以慘痛教訓!”


    “皇上聖明!”彭時唯恐話掉地上,立即捧哏。


    商輅拱手,道:“當犁庭掃穴,以顯我大明天威!”


    劉定之:“當如是也!”


    六部、都察院等眾官員沉默,他們無法出言反對,卻也不想聲援內閣、讓皇帝發兵,隻能緘口不言……


    …


    早朝散後,朱見深立即召李青進宮。


    乾清宮。


    朱見深簡單說了下早朝發生的事,而後道:“先生,你怎麽看?”


    “皇上做的很對,內閣不能‘消亡’,必須得保下來。”李青眉頭微皺,他實在沒想到,局勢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娘的,我就想揍一頓建州女真,你們咋又整這死出,服了……李青籲了口氣,道:


    “皇上叫我來,不隻是為了聽我如何看待此次事件吧?”


    朱見深點頭:“這次連朕也被拖下水了,但朕不想讓內閣這麽輕易得手,你想想辦法!”


    “可人家內閣已經得手了啊!”李青苦笑,“這種關頭,但凡你退縮半步,內閣必將萬劫不複,沒有折中之法。”


    頓了頓,“不過…倒是可以借著此次事件,將利益最大化!”


    “哦?”朱見深來了興趣兒,“怎麽說?”


    李青沉吟道:“遼東的建設遠勝河套,且那裏的戰略意義也要大於河套,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囤重兵於遼東。”


    朱見深皺眉:“就為了建州女真?”


    “當然不是,遼東可不隻有建州女真。”李青道,“女真三部多半都在那片區域,此外,投靠大明的蒙古部落,也不全是老實本分之人,遼東還牽扯著外圍勢力,以及錯綜複雜的地理關係……那裏必須重視起來。”


    “嗯…”朱見深沉思片刻,緩緩點頭:“要不讓趙輔過去?”


    “皇上拿主意就可。”李青笑了笑。


    朱見深揶揄:“你什麽時候變得謹言慎行了?”


    “石亨老了,石彪也不年輕了,新一代武將我了解有限,”李青笑道,“你一門心思抓軍權,自然比我了解。”


    “嘁~你就是懶……”朱見深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麽,問:“你剛說利益最大化,那可否借著這次機會,將商稅問題一並解決了?”


    李青一怔,旋即點頭:“確有可行性,皇上聖明。”


    這一聲誇,沒有絲毫水分,朱見深雖還年輕,但對政治的把控,以及敏銳的政治嗅覺,比同齡的朱祁鎮還要出色。


    而且,他身上有著朱祁鎮,乃至許多帝王都沒有的可貴品質——耐性!


    朱見深是個很懂得進退取舍的人,該剛的時候寸步不讓,該慫時就慫,一點也不在意麵子問題。


    在近幾任帝王中,朱見深無疑是最優秀的,若起跑線一樣,他甚至比朱瞻基都要強一些。


    李青有信心,隨著時間的推移,朱見深的先天不足會逐漸補全,總有大放異彩之時。


    不驕不躁,進退有度,在這種品質的加持,注定了朱見深不會是平庸的帝王。


    兩人就這個問題,進行了一番探討,而後又繞迴到了遼東。


    李青對這裏相當重視,不僅僅是女真人的緣故,也有地緣問題。


    眼下,大明對投靠而來蒙古部落的優厚待遇,正在逐漸減少,各種稅收也在向大明百姓看齊,這種情況下,很難保證那些人會一直本分下去。


    此地必須足夠重視……


    朱見深聽完李青的闡述,對其觀點高度認同,表示先派趙輔去常駐,後續再作部署。


    如此聽勸的皇帝,令李青倍感輕鬆。


    又閑聊幾句,李青告辭,朱見深起身相送。


    兩人剛出殿門,便見一頂轎子從遠處駛過,看那架勢是準備出宮。


    朱見深笑道:“許是貴妃帶著婉清出宮散心。”


    李青蹙了蹙眉,詫異道:“皇上莫不是都告訴皇貴妃了?”


    “嗯……也不全是,隻說了婉清是朕的妹妹。”朱見深道,“朕十足相信的人十分有限,在這座皇宮裏,她是絕對值得信任的人。”


    “皇上,你還是……”


    “先生,若是連她都無法信任,那整個皇宮朕再無人可信!”朱見深說的認真。


    李青摸了摸鼻子,可又覺得讓萬貞兒知道也不全是壞處,至少消除了她可能會滋生的妒忌心理。


    他和萬貞兒打交道不多,除了當初因孫氏的緣故,曾經頻繁接觸過一段時間,後來就沒了交集。


    不過,李青已經不再對她抱有偏見了。


    萬貞兒的人品不好說,但李青可以確定,萬貞兒絕對不是什麽墮胎狂魔,即便她真有那個心,她也做不到!


    至於禍亂朝綱,更是絕無可能。


    不過,他有些想不通,為何會有人要那般詆毀一個大齡婦女?


    莫非是……借萬貞兒來諷刺,詆毀朱見深?


    “先生?”


    “啊?哦,”李青迴過神兒,說道:“既然皇上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李青轉身欲走,朱見深卻是眉頭一蹙:


    “嗯?”


    “……臣告退。”李青滿足了他那卑微的自尊心。


    朱見深露出笑意,“嗯,先生慢走。”


    ~


    小院兒。


    李宏蹲在小馬紮上擇菜,一邊想象著自己上馬殺敵,馳騁疆場的畫麵,不時露出中二笑容,


    很快,他又皺起眉頭:萬一婉清妹妹暴露,亦或皇上恢複她公主身份,那我……該如何是好?


    ‘啪!’李青笑罵道,“不好好做飯,想什麽呢?”


    “哎呀,幹爹……”李宏頓了下,突然問:“皇上召見你,是不是跟我有關?”


    李青想了想,點頭道:“別說,還真有關!”


    李宏臉色頓時一僵,繼而慘白,他氣急敗壞道:“我說什麽來著,讓你管管,你非不管,這下好了……


    幹爹,你說!你讓我咋辦啊?”


    李青莫名其妙:“你發什麽瘋呢?”


    說著,抬手兩個大鼻兜兒,嘴上罵罵咧咧:“小崽子,反了你了。”


    李宏淚流滿麵,仰天大唿:“我真不想做駙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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