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京師大街,李青才發現被套路了,這小丫頭就是裝的,不過他並未生氣,反而有些唏噓。


    小丫頭再如何古靈精怪、刁蠻任性,都逃脫不了時代的局限性。


    她不是怕生,而是怕未出閣女子獨自拋頭露麵,遭人非議。


    盡管她的出身是那般顯赫,仍是被時代背景牢牢束縛,不敢輕易違背。


    有些東西他可以改變,有些東西他改變不了,真若強來,隻怕會適得其反。


    至少,眼前這小丫頭他不準備改變,真要給她灌輸後世思想,她還不得上天?


    “想吃什麽?”李青問。


    “隨便。”


    李青眉間一挑,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朱婉清沒注意他的表情,全身心沉浸在京師大街,看著這熱鬧場麵,嘖嘖道:


    “不愧是京師,不比金陵差,真是熱鬧啊……!”


    在小院兒憋了這麽久,此刻的她就像鬆了繩的狗子,那叫一個歡快。


    李青失笑,忽覺自己對晚輩的關愛的確太少了,於是道:“以後,李叔不忙的話,常帶你出來逛逛。”


    “真噠?”


    “前提是你別作妖,不然……”


    “腿給我打斷?”


    “知道就好!”李青哼哼道,“行了,吃飯去,再磨嘰天就黑了。”


    ~


    飯館兒不算大,兩人選了個靠窗的位子,朱婉清哢哢點了十多道,還不罷休……


    李青伸手拿過菜單,黑著臉去掉一多半兒,隻留四菜一湯。


    小氣鬼,真摳門……朱婉清腹誹,小嘴兒撇了撇,然後托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瞧著外麵大街,嘴上嘚啵嘚個不停。


    李青起初還搭上兩句,隨後見她小嘴兒叭叭個沒完,索性也不管她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不到兩刻鍾,菜肴陸續上桌,朱婉清驚歎:“好足的分量……”


    北方菜量都足,四道菜有兩道都是用小盆兒裝的,就連魚都比金陵的大一倍有餘。


    朱婉清這才醒悟李叔為啥去掉一多半,就這四道菜,兩個人都吃不完。


    “時間不早了,趕緊吃,吃完咱們早些迴去。”李青抄起筷子就是造,一點也不客氣。


    “李叔你給我留點兒。”朱婉清連忙開動,同時,打消了吃不完的想法,看這架勢,李叔一人就能清盤。


    這次,她格外安靜。


    李叔悶頭就是造,多說一句,就得少吃一口。


    話說北方菜還挺好吃的,麻辣鮮香,雖重口了點兒,卻十分下飯……朱婉清吃的開心。


    她好久沒吃過這種可口的飯菜了……


    出飯館兒時,都打著飽嗝兒,一臉意猶未盡。


    “李叔,以後咱們每天都來飯館吃吧?”朱婉清希冀的問,“又不貴,咱家裏也不差錢兒。”


    李青微微搖頭:“當你每天都來吃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它變得不那麽好吃了,所以啊,偶爾下次館子就成。”


    “實在不行,侄女兒請您。”


    “我懶得整日跑。”


    “……”


    離天黑還有一小段時間,朱婉清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自然不舍得浪費,又在街上逛了起來。


    李青沒催她,狗拴久了還得溜溜呢。


    近兩刻鍾後,橘紅色的夕陽逐漸遠去,兩人這才往家走,朱婉清買了一堆小東西,背著小包裹,一路嘰嘰喳喳,開心極了……


    李青憶起往事種種,神色溫和許多,少了些嚴厲。


    …


    入閣並未占用李青太多時間,一天連去帶迴,也就不到一個半時辰,辰時末出門,晌午不耽誤迴來吃午飯。


    他大多時間仍是在小院兒度過,不過,相比之前的清閑,現在的他忙碌許多。


    忙著寫書……


    有時覺得枯燥,也會出門遛狗……跟小丫頭去街上轉轉,舒緩心情。


    轉眼,盛夏來臨。


    小院果樹枝葉茂盛,知了趴在上麵蟬鳴不斷,有些惱人……


    樹蔭下,李青睜開眼睛,仰臉望了望斑駁的翠綠枝葉,鬱悶的嘟噥:“你們繼續叫,我走行了吧?娘的,還惹不起了。”


    “李叔,您要去街上嗎?”朱婉清迎上來,滿臉:帶我一起呀。


    “這大暑的天,有什麽好逛的?”李青沒好氣道,“一圈兒逛下來,小臉給你黢黑。”


    “我可以打傘啊。”


    “別鬧,我出去有事兒。”


    “李叔,您不會是去怡情樓吧?”朱婉清嘻嘻打趣。


    李青呆了下,嗤笑道:“有些人就不能給好臉兒,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哦對了,野豬吃不了細糠。”


    “李叔你咋罵人呢?”朱婉清氣結。


    “敢調侃長輩,沒打你就夠客氣了。”李青哼哼著往外走,“你大哥哥那邊戰鬥基本結束,很快就會踏上返程,若不想讓他看到狼狽的你,最好恭敬點兒,沒大沒小……”


    “李叔你去哪兒?什麽時候迴來?”朱婉清伸長脖子問。


    “翰林院,晚飯前。”李青走出門,一轉彎兒,背影消失。


    朱婉清迴頭望了眼李叔忘鎖的廂房門,眼珠轉了轉,連忙小跑到門口,扒著門框向外張望,很快,李叔背影消失在巷尾。


    終於讓我逮著了……朱婉清忍不住露出晶亮的小虎牙。


    她拴上門,躡手躡腳走向李青廂房,心肝噗通噗通跳……


    ‘吱呀~’門被推開,朱婉清深吸一口氣,抬步邁了進去。


    “唿~”


    朱婉清反身關上門,背靠著門大口唿吸,內心的激動怎麽也平複不下來。


    此時的她,既緊張,又興奮……


    好一會兒,她的心跳才放緩,朱婉清拍了拍小臉兒,勇敢走上前……


    枕頭下,沒有!


    書櫥,沒有!


    抽屜,還沒有……


    “奇怪,李叔把東西藏哪兒去了呢?”朱婉清皺著眉,苦惱地跺了跺腳:“對自己侄女兒都藏著掖著,真的是……”


    不能放棄,再找找,今兒機會實在難得……嗯?


    朱婉清忽的察覺到了什麽,遲疑著又跺了跺腳。


    “空空——!”


    “呀嘿嘿……”頃刻間,朱婉清懊惱的神色轉為得意,壞笑道:“李叔,你藏的可真夠深呀,然,終是我技高一籌!”


    她俯下身,仔細觀察著這塊木質地板,果然,這地板的縫隙要比周圍大一些。


    就在這兒……


    小丫頭興奮到了極點,多年的謎底,就要揭開了。


    “唿唿~”


    她仰起臉,嘟著嘴喘了幾下,這才開始動作。


    她小拇指勉強插進縫隙,往上撥了撥,繼而掀開地板,一個木箱赫然出現在眼前。


    “找著了!”


    更讓她感到慶幸的是,木箱沒上鎖。


    朱婉清搬出小木箱,吹了吹表麵灰塵,打開箱子……


    一本已有一定厚度,卻沒有名字的書本映入眼簾,朱婉清小心取出,打開書皮。


    《洪武十五年,夏末……》


    ~


    翰林院。


    李青過了一遍新鮮出爐的中宗實錄,問:“這是最後一版了,是吧?”


    李東陽點頭:“是的,侯爺若沒意見,就要進行最後匯總了。”


    “先不急,我在河套待了一年有餘,其中相當一部分都還沒來得及看呢。”李青擺了擺手,道,“你們可以先忙匯總前的準備工作,我會盡快審閱。”


    李東陽拱手稱是,見李青沒有離開的意思,問:“侯爺可還有吩咐?”


    “沒什麽吩咐。”李青笑笑,問:“你在翰林院待有幾年了,對朝政有什麽看法?”


    “啊?這……”李東陽萬沒想到李青會這麽問,一時間僵在那兒,但很快,他就醒悟這是一道考驗。


    李東陽努力平複激蕩的心情,讓自己冷靜下來,拱手道:“敢問侯爺所指何處?”


    “隨便,隻要在朝政範疇之內都可以。”李青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就是閑著無聊,這也沒旁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那…學生就鬥膽了。”


    李青頷首:“暢所欲言便是。”


    李東陽暗暗籲了口氣,再次拿出當年科考時的認真,沉吟道:


    “如今,大明繁榮昌盛,無論是工業、還是農業,較之開國之初,都強盛了太多……”


    巴拉巴拉……


    都是好聽話。


    李青也不急,就這麽聽著,他知道,李東陽肯定會說但是。


    “然而……”李東陽看了李青一眼,見其神色平和,一副等著下文的樣子,膽氣兒壯了不少。


    繼續道:“然,看似昌盛,實則國帑卻另類變窮了,窮了好多。”


    李東陽道:“太祖時期,糧食便能轉化為人力,有吃的便能將人動員起來,哪怕是上戰場的將士,也隻需額外付出一小部分錢財便可;


    但眼下行不通了,隨著新作物引進,饑餓基本得到解決,軍隊開支持續走高,各方麵的建設,花費也是如此……而國帑的財富,卻並隨之暴增。”


    籲了口氣,李東陽隱憂道,“隨著海商貿易的進行,人力成本被直線拔高,當然,這對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可對國家……卻不盡然。”


    李青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東陽得到鼓勵,膽氣兒更足,“其實官場也深受影響,貿易的高額利潤,讓太多人都看到了有利可圖,或直接,或間接參與進去……


    如今大明官場的另類腐敗,較之太祖那時要嚴重太多了。”


    說到這兒,李東陽扼腕歎息:“要是如今的官場,能保持太祖時期的清廉,大明定將不止如此!”


    李青托著下巴,問:“針對這一現象,你可有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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